出门时，红绛一定要我穿上狐裘，果然不错，这会儿走在雪中还真不觉得冷。红绛安静地在前面带路，她身段玲珑有致，一身橘黄色衣衫在雪中看来分外妖娆。
沉香阁离我住的柔香院并不远，穿过几个回廊，过流香园，便是了。这里一直是作为宴请宾客的地方，红墙绿瓦，雕梁画栋。大厅正面挂着一幅参天古树的画，左右两边是一排椅子和桌几，围成了一个半弧形。
我们到时，大厅正中间的位置摆着一张琴，一个女子拨弄着琴弦，流水般的乐曲流了出来。赵佶一身白衣，站在女子身侧，眼神关注地凝视着女子，手执一根啸，和着女子的琴声，悠远而缠绵。
那女子约莫豆蔻年华，穿着青色衣衫，外罩着淡金色的薄纱，乌发高高束起，斜插着一枝梅花，五官温婉柔媚，肤如凝脂，一举一动都有一种牵动人心的魅惑。
她的五官不及孟之瑶来的精致，但是却有一种独特的韵味。或许因为她曾经在佛寺中生活过，所以身上自然而然有一种佛性，而她五官天生媚态，清纯与妩媚在她身上矛盾的存在着，但是却又和谐地统一着。
这份独特的韵味使得她对人有着致命的诱惑。也许，这就是汴京贵族对她趋之若鹜的原因。
赵偲已换了一身衣服，紫衣黑靴，矜贵内敛地端坐在一旁，低垂着眸子，细密的眼睫在眼下投下淡青色的剪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悄然跨进去，赵偲似乎感应到了，骤然抬头看向我，眸子里的芒色与疲惫还来不及收回，直直落到我眼中。须臾，他对我笑了笑，指指身边的位子，示意我坐。
四周都烧着火盆，室内暖意融融，红绛解下我的狐裘，一道冰凉的视线射来，一种从骨子里蔓延出的凉意，极缓极缓地沁到了心里。我下意识地望去，却找不到视线的来源。
我一时踌躇不前，心中彷徨纠结。
眼前之景美若画卷，眼前之人天潢贵胄，可是我却似乎看到一只莫名的手正试图摧毁这一切。
乐声嘎然而止，赵佶笑着看我，“丫头，你总吵着要见师师，如今我把人给你带来了，你可要瞧仔细了。”
赵偲脉脉而笑，凝视着我的眼神有着几分宠溺。
那女子站了起来，娉娉婷婷，像一朵灼灼盛开的桃花。她盈盈一拜，明眸里闪着波光潋滟的色彩，声音如清泉般动听，“小女子李师师见过姑娘。”
我忙摆手道：“我可担不起这么大礼，你直接唤我青青就好。”
没见面之前，我对李师师有着无限的好感。要不是她的存在，我怎么能这么快识别出赵偲、赵佶的身份？然而见了面后，我的好感瞬间就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所替代。
她年龄虽小，但是举事却有着一种出乎年龄的雍容自若，这种自若绝不是她能从寺院和青楼中学来。她的目光纯澈，近乎至善至美，但是目光深处却有一抹盲点，那是任何人也难触及的位置。
我不知道赵佶是不是看出来了，但是赵偲似乎与我有同感，他看李师师的目光带着淡淡的疏离，这是极少有情绪波动的他绝无仅有的。即便是对着孟之瑶，他再怎么不耐烦，也没有如此。
要不是知道赵偲曾经有一段伤心地往事，我还真以为他是某方面有问题，面对李师师和孟之瑶这样的美女，都能不动心。
赵佶呵呵笑了，“师师，你就听丫头的吧，她从来不在乎这些虚礼，日后你就知道了。”
李师师微微一笑，对着赵佶温婉的点头，眉目如明珠般耀眼，赵佶一时失了神。
郎情妾意，我尴尬地别开眼，赵偲却不合时宜地开口道：“十一哥，今日出城可还顺利？”
赵佶来了兴致，拉着李师师坐到对面，眉飞色舞道：“嗯，你没见到，潘楼街根本就走不了马车，我和师师是步行过来的，在城门口再租了马车来这里。小十四，你问这干嘛，还念着去年你关扑输我的事？怎么着今年想赢回去？”
赵偲淡淡一笑，没有说话，我却眼神一亮，问道：“关扑是什么？”
“你这都不知道？”赵佶对我嗤之以鼻。“土包子，关扑可是在过大节才会有的好玩意。”
我虽喜静，但是整日闷在别院，也开始有些食不甘味了。如今听到大宋有关扑，还很好玩，更加怅惘不已，眼神发亮地看向赵偲，“十四，关扑真的好玩？”
赵偲食指遂不及防地弹了我额头一下，嘴角微微翘起，说道：“关扑就是关赌，只有节日，官府才放关扑三日。你若有兴趣，明晚我带你去一瞧。”
我忙不迭地点头。心中暗想，热闹是不能乱凑的，但是若是大宋难得一见的关扑，话就另当别论了，何况事关大宋的风土人情，我还是欣然向往的。也许，我对这片土地也有了感情吧。
正说着，红绡引着孟之瑶走了进来，今日她显然精心打扮了一番，一身红紫色的衣裙，上面绣着大朵的牡丹，衬得肤白如雪，粉光若腻，只是静静立在那里，已然有了楚楚动人的风流。
只叹大宋的水养人，我所见的，随便挑一个都是百里挑一的风流人物。
再次看了一眼孟之瑶的衣衫，心想大宋崇尚火德，素以朱紫为贵，她却能穿王爷才能穿的颜色，看她样子并不是无心的。如此，她的身份当真贵不可言？
孟之瑶对李师师视而不见甚至有些鄙夷，不知是因为李师师的身份，还是因为自古同美相妒。然而这个想法一出，就被我否定了。赵佶喜欢李师师，孟之瑶喜欢的是赵偲，不是赵佶，她们之间能有什么可以妒的？
孟之瑶自顾地坐到了赵偲另一边，对着赵佶和赵偲，唤道：“十一哥，十四哥。”
她如此的漠视李师师，李师师却毫不所动，依旧笑的温婉，倒是赵佶面色有些不豫。
毕竟是他带来的人，何况李师师也算是京师第一名媛，虽出青楼，但也是色艺双绝的妙人儿，多少王孙贵戚砸千金只为买她一笑，哪里有人舍得当面给她气受？
赵佶狠狠瞪了孟之瑶一眼，后者满眼都是赵偲的身影，根本就没注意到赵佶，赵佶气闷地嚷嚷道：“开始吧。”
赵偲对红绡微一点头，便见她出去，随后酒菜流水般地送了上来，最后上的是混沌。冬至日吃混沌，是汴京人由来已久的风俗。
这些上好之后，红绛就领着貌美如花的歌姬舞女上场了。这几乎是大宋的风尚，官宦商旅之家都会蓄养三五歌姬舞女，宴请宾客时助兴。
此刻她们唱的是林逋的《霜天晓角》，咏的是梅花，浅唱低吟，如珠玉落盘。
“冰清霜洁，昨夜梅花发。甚处玉龙三弄，声摇动枝头月？梦绝金兽，晓寒兰烬灭。要卷珠帘清赏，且莫扫阶前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