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眸微眯,我看见笑奴一晃一晃地往这边走来,神情被一贯的笑容浸满,有几分不羁,有几分暖意。
我心微冷,笑奴,这个时候你还一副无所知的样子,你要我拿你怎么办?你怎么能在做了那样的事后,还能这样轻松坦荡若无其事啊?
“娘。”笑奴目光在瞥到身后的冷宫时,似乎有丝波动。“娘,找儿子来有什么事?”
我的怒火一点点地攥着,终于在这一刻不可抑制地要爆发,“你干的好事还要我说出来吗?”
“娘说的是花漾的毒?儿子又不是郎中,怎么会有办法?”他笑笑,几分漫不经心,又极为认真。
我瞧着他感觉很陌生,声音似乎也不是自己的了,“我都没有说你干的好事,你怎么就知道是花漾中了毒?”
笑奴脸色一红,红中又透出白来,气呼呼道:“娘……为什么要因为花漾指责我?”
“花漾曾经对娘做过的事,娘难道都忘了么?”
我冲天的气势骤然被一盆冰水泼下来,只留下丝丝寒气。他只是在心疼我才这么做,我要怎么说呢?我害怕他这样的毒辣会害了自己,我希望他能有所醒悟,却不知这样的执迷也是我造成的。
“我没有忘,可她已经疯了,对于一个曾经那么心高气傲的人来说,这样的惩罚已足够了。何况,她还是你父皇的妹妹,你的姑姑。”
笑奴的眼神有丝飘忽,又复杂无边,“娘以为父皇不知道她这样?不表示就代表了默许,他已经承认花漾死了,娘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倒退一步,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的儿子,多么希望这只是我的一场幻听。然,他深黑的眼睛那么无辜地凝视着我。
只不过是一条人命,我有什么可担心?他怎么可以说的这么轻巧?生命在他面前算什么呢?只是蝼蚁,或是轻飘飘的一粒尘?
我的气血涌上来,一巴掌就扇了过去,眼中的泪被我生生逼回,“痛么?”
我问他,可是又像是在问我自己。
笑奴怔怔,长这么大,没有人对他动过手,好半天回不过神,目光里有些空,又似乎是有一肚子的委屈。
“你知道痛吗?你知道在你昏迷时,我的痛吗?你知道一个母亲要怀胎十月,忍受多少痛才能生下一个孩子吗?你知道在这个世上又有多少母亲因为生孩子而丧命?笑奴,你怎么可以这么轻贱别人的生命?”
笑奴唇角蠕动,没有说话。
我闭目,强烈的无力感在全身蔓延。
我知道无论我如何努力,只要笑奴要成为帝王,他的心中就必定有无情的角落。在那里,他只作为帝国主人思考。不能有我们,甚至也不能有他自己。
可是,这条路似乎是那么漫长,我以为他这么小,却没有想到他的心思会那么毒辣,毒辣到令人齿寒的地步。
那些死的官员,那么密不透风的计谋,无一不与眼前人有关。
但是,我也想在他心中留下另一个角落,那里纯真善良足够温暖。
“笑奴,你为了那个位置真的要变成我不认识的人么?”我痛苦地问,觉得地狱之苦也比不过此时。
笑奴脸色一变,目光沉痛,“娘,不是为了那个位置,而是为了西夏百姓。娘说我错了,娘心疼那些官员,为什么就不能心疼西夏百姓?娘可知道,娘爱我的心,和我爱西夏百姓的心是一样的。”
我被反诘,怒问:“我没有天真地以为权势下没有杀戮,可是笑奴,真的有必要这样赶尽杀绝?那些官员的家族也被一并杀了啊!”
“也许父皇的手段太过残酷,但是为了非常目的,当然会用非常手段!如果牺牲这么几个人可以换来西夏的太平,又何乐而不为呢?”
脚底冒出一股凉气,还没有来得及蔓延,就被笑奴那般漠视的目光激得打了个冷颤。那么浓烈的阳光怎么就感觉不到温暖呢?
“我并不是一定要和仁爱竞争那个位置,但是娘有没有想过,他身上有大辽血统,一旦他登上那个位置,必然会舍弃大宋而亲辽。”
“唯有我,因为娘是宋人,我会保证永世不会对宋用兵。因为我要守护的不仅仅是西夏,还有娘心心念念的大宋。”
明明他的杀戮心过重,可是他这一番说辞下来,我竟然不知道如何回应。
我忽然明白,错不在他,也不在我,错在这个时代!
是我,没有给笑奴一个好的成长环境。古时孟母还三迁呢,可是我却只能责怪他!
“父皇在娘心中就不是个好人,现在也加上我了吧?花漾是该死,可是因为娘,我会救她。”笑奴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是却有一股透心的凉意,一摇一晃地进了冷宫,带起的又是谁的心痛?
风扬起衣袂,淡如蝉翼的光芒洒满院中。
我眼前一时模糊,一时清晰,笑奴什么时候走的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倒是看到了少珏。
他背风而立,反剪着双手,站在几米开外处,定定望过来,目光幽暗而深邃。
这么多年,我和他之间的距离似乎就是这么远,我走不过去,他跨不过来。我尝试着走进他的世界,他试图打开他的心门,越走近反而越退缩,我们就像是两只相互取暖的刺猬,靠的越近彼此伤的越深。我不是不了解他的苦楚,可是却没有办法在他身边扶持他。我和他的世界观总是在冲撞,比如我觉得除掉那几个官员,大可不必赶尽杀绝那些家人,可是他们却不以为然。
这样的现状,我改变不了,却更加的痛苦。
最后一抹晚霞落下,他终于走过来,身姿清隽挺拔,如一株玉竹,只有鬓角隐隐的白霜显示了这个男人的殚精竭虑。他或许不是个好良人、好父亲,但是绝对是个好君王。
“青青,要恨便恨我!”他的声音有些嘶哑,犹豫了一下,伸手抱住了我。
他的怀抱如火在烧,一冷一热的双重刺激,让我崩溃般地问他:“为什么我什么也做不了?少珏,你们怎么可以让我这么痛?”
我打在他的背上,他却抱的更紧,哄我:“是我的错,我的错。我原本应该阻止的,却还是自私地让它发生了。”
他的吻轻轻落在我的发上,然后撩开刘海,深深望进我的眼底,琥珀色的眸子中暗涌流过,“笑奴已经受到教训了,他知道错了。”
我不解,少珏轻声道:“那一巴掌本应我来,无奈我下不去手。我知道你担心的是什么,相信他也相信我,他不会成为纣王。”
我恍然,花漾的毒他是有意让我知道的。他爱这个孩子,害怕自己的宠溺惯坏了他,所以才会借我之手告诫笑奴。他强大到处死那么多人而面不改色,却舍不得这一巴掌。
我想起他说的一句话——只因他是你的孩子,他的付出与隐忍都浓缩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