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宝庆王闲庭几进几出有假山有花池园林琳琅满目占地十几亩的府邸相比,真可谓一个是天一个是地,单从这就能看出跟皇上的亲疏远近来。
诚王闲谨是先皇醉酒后与宫女苟合的“产物”,事后,先皇不仅不承认他的存在,还赐给他宫女母亲一杯毒酒,倒是一向并不容人的太后出于某种原因替他求了情,然后这世上便有了闲谨他这号人物。
多年以来,他从未真心感激过太后,若是生出来是让人鄙视让人轻侮的,他宁愿跟生下他便被处死的娘一同离开这人世。
儿时,他默默无闻地生活在深宫,成年后得到封号的他又默默无闻地生活在这简陋的小院,微薄的月银,世态炎凉的冷眼,让他只能深居简出,在日出日落中孤独地消蚀生命,他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到生命的终结。
直到六年前……。
那年,太后突然猝死在慕容清明府上,这事已经很蹊跷,更让人不能置信的是,慕容清明竟跟二皇兄定王闲焕联合谋逆,这事别人不知如何想,闲谨却始终不信,若说二皇兄在他太妃母亲的教唆下有那意图也罢,慕容清明那是绝对不会的。
慕容清明的母亲是大皇兄的奶娘,自己是大皇兄儿时的伴读,十年前大皇兄一登基提拨的第一个人就是他,他有什么理由背叛大皇兄?他就算跟闲焕谋逆成功,难道闲焕对他的信赖和重用还能胜过大皇兄?此事一定弄错了,想必刑部会审个水落石出。
闲谨虽然不喜欢傲慢的二皇兄,却对慕容清明一家有着深深的感激,因为当年使太后出面让他降落人世的,以及在他五岁时不小心将二皇兄的宠狗碰到河里淹死,后来的太妃当时的皇贵妃娘娘几乎将他打死时,都是慕容清明的母亲慕容氏求太后出的面。
这些事闲谨从来都不知道,在慕容清明一家出事之后,侍候他的老太监因感慨无意说了出来。
那是闲谨第一次生出想要保护人的冲动,当他想要去刑部打探一下情况,或去监狱探访一下时,才发现自己真的好可怜,堂堂一介皇子居然没有一个能相求的人。
每天他徘徊在皇宫的高墙外,几次都想直接冲进去求见大皇兄,求他一定要相信慕容清明,可还没等他鼓起勇气求见,案子已经完结下了定论,大皇兄还特意下旨让所有的皇亲国戚全部到刑场观刑。
那时已是深秋季节,却下起了瓢泼大雨,男女老少披头散发几百号人被无情地夺出了生命,血汇集在雨水之中,流得满城皆是,人们鼻尖很久都挥不去那种浓浓的血腥气味。
观刑时,闲谨留意到没有慕容清明一家跟二皇兄,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以为大皇兄还是留了情,离去时,碰上四皇兄康王闲勉,才得知,慕容清明跟老婆儿子被抓的当天已都在狱中自尽,闲焕则是三日后熬不住苦刑而死,连太妃娘娘也被赐了三尺白绫。
闲谨当时就觉得如有寒流袭身,此事,或许不象表面上的那样简单吧。
此事没过多久,宫中突然莫名其妙减了他和三哥四哥的月银,三哥四哥的娘是嫔妃,娘家又都是官吏,多少有个帮衬,不象他,从来都是孤身一人。他本来就窘迫的日子越显拮据,可是这次他没再象以前那样自伤自悲,因为四皇兄告诉他,慕容清明尚有一女活在人间。
听到消息的那一刻,闲谨忽然便觉得自己可有可无的生命一下有了目标,古人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象他这样被人救了两次命的大恩,以命换命也不为过了,所以,他一定要找到慕容贞,一定不能让她被人欺负折磨。才十二岁的女孩子,一下从千金小姐沦为低贱的官婢,那种落差他太了解了,虽然他不能给她锦衣玉食,却自信能让她体会到亲人般的关心和温暖。
有了目标,他就以医济善行医济世为名,请旨皇上可以自由出入到民间去。
说起他的医术,还要感谢五岁那年跟二皇兄的那场祸事,虽然他被皇太妃打成重伤,在太医院养了两年才保住小命,却就是那两年让他跟医结下了不解之缘,他太需要救助人之后得到的那抹赞许目光了,以后的十几年他一直都认真在太医院求教,直到18岁离开皇宫。
请旨申请递交上去三个月,他终于得到回信,幸好准许了。
寻找慕容贞的过程,一走就是五年,他的足迹踏遍了陈国的每个角落,他没见过慕容贞,也不知道做了官婢之后是否改名,在茫茫人海中,他根本没一点头绪。
慕容贞是官婢,有可能在某官府中做丫环婢女,也有可能被卖入青楼,闲谨想过很多可能,却从未想过那样一个小姑娘,或许早已被吞噬在这人世的某一个阴暗角落,只凭着一股虔诚之心,坚持不懈地寻找着,一路上,凡是跟慕容贞年纪相仿的女孩子,他都会格处留意,凡是跟慕容贞年纪差不多的女病人,他都细心照料诊治,一晃就是五年的时间。
去年除夕,在别人举家团圆的日子,闲谨因雪停留在了陈国最东面天气最寒冰的济北郡。窝在佛县和合镇的一家小客栈,面对窗外屋檐上挂着的长长冰棱发呆,几年中,他最怕这样的坏天气,如果慕容贞无家无着,她该怎么办呢?
就在他心情沉重之际,一个女孩子从垠白的雪地里蹒跚而来,瘦得皮包骨头,从个头上看,应该在十四到十六岁之间,面色青紫,两眼呆滞,显见命在旦夕,而身后一串长而弯曲的脚印,又昭示着她顽强的求生意志。
闲谨第一时间冲出客栈将她抱在怀里,不管她是谁,她的顽强已彻底将他征服,经诊治,女孩儿是中了蛇毒,而且从她的面色来看,中的时间已有几个时辰,闲谨暗自吃惊,即惊她怎么在这个蛇都在冬眠的季节中了蛇毒,更惊她怎么能撑这么长时间?
这一治,就治了半年之久,因姑娘中毒时间过久,毒已完全浸入体内,再加上是冬天,没有条件让她泡药浴,闲谨只能用药排毒,效果却极为缓慢,看姑娘神智时清时浑,闲谨真怕她哪一天再也醒不过来,可半年之后,她竟然一天天好了起来,闲谨还以为又是她顽强的求生意志战胜了死神,却不知是她多年的内力救了她的命。
天完全暖和时,姑娘终于痊愈,跪在地上叩谢他的救命大恩,闲谨将她拉起来,讲述慕容清明的娘救自己的事,然后笑着说“姑娘,你不必答谢我,以前我有难有别人救我,今天你有难我救你,以后你可能也会救了别人,这世间很多事都是如此循环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临别,我只想求你帮一个小忙,以后但凡碰到跟你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子,都请问一下她是否叫慕容贞,若有幸被遇到这位女孩子,务必让她到陈都诚王府去,那里有他嫡亲的哥哥在等她”
姑娘怔怔地望着闲谨,然后颤声说出一句话“原来,一直寻找我的人就是你”
——
宁静的夜,星光照着厢房中抱头独坐的闲谨,厢房外,一身黑衣的慕容贞静静站在窗前,星光流泄在她身上,映着她满脸的泪花。
她从卖到的第一家小官的府中逃出后,东一家西一家不知流落多少人家,挨打挨骂挨饿那是家常便饭,幸好她会武在身,常能在无法忍受之际逃之夭夭,流浪的日子虽少了打骂,可不会乞讨不愿偷窃的她,却又总是饱受饥饿的折磨,特别是寒冷的冬天,更是难熬,死亡的魔咒时常在她脑海盘旋,她真想以死解脱。
可最后关头,她都忍了下来,她是整个家族唯一幸存下来的,她已没有死的权力。
流浪的几年中,她碰到很多人问她名字,然后告诉她有个医术高超的男人在找一个叫慕容贞的女孩子,让她一起帮忙传话,至于有多少人问过她,她已记不清,其中有商贾,有官府中人,有青楼女,连乞丐都有,她麻木的心在一点一点被融化,可是她却始终都没有去陈都,只因为让她去的地方是诚王府,但凡是姓闲的,她没一个相信的。只到与闲谨相逢,她才明白,这世上真还有一个关心她的人。
回到诚王府的近一年时间,是慕容贞自家遭变故以来最美好的时光,闲谨象真正的兄长一样,对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虽然吃得不好,穿得也一般,但那份安宁和温暖首次让她又感觉到亲人的存在。
可谁也没想到,两人的相逢,竟是慕容贞姐姐慕容素的催命符。
闲庭说,是闲谨出卖了她们姐妹,因为他想要改变他目前的困境,想要用她姐的命到文宗皇那儿立个功,讨点好,她的谨哥哥竟是这样一个反复无常歹毒无情的小人么?可如果不是他,又有谁知道她跟姐姐相约的地点呢?
眼泪停止,慕容贞指尖已夹了一根竹枝,凭她的功力,一定会让谨哥哥没有痛苦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