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短短的三天时间,就又让她经历了一回生离死别。她本以为经历过六年前那场惨绝人寰的灭族之痛后,不会再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动荡她这颗没有知觉的心,但三天前,姐姐——她世间唯一的亲人,在她面前的自尽的惨景,让她麻木的心再次体会到那种撕裂般的疼痛,就象有千万把刀箭在她心中翻搅。
姐姐至死一直握着的手,任凭那些粗暴的官兵怎么都掰不开,是闲庭——当今皇上唯一的同母兄弟、举国上下恶名远扬、风流浪荡、人称花花太岁的宝庆王,一根一根扭断姐姐的手指,将她们分了开。
姐姐抓得那么用力,那力度到现在依然让她感觉犹新,慕容贞下意识抚上左腕,那里有一道姐姐指甲无意中划下的伤痕,她分外珍惜,这可是六年来她唯一一次与亲人的接触。望着那纤细的伤痕又将结起的痂,她一点点将之抠起,鲜红的血瞬间涌出,却怎么也抵不过她心中的剧痛。
忽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慕容贞迅速擦去颊上的泪,闲庭将她带入宝庆府已三天,除了给她送饭的一个小丫头,她再没见过任何人。今天,又是这么晚,会是谁来?想到这儿,她全身的神经已不自觉地绷紧。
等闲庭推门进来时,看到的是一张恬静平淡的面容,亢奋的心顿时一落千丈,来时,他可一直想象有奇迹发生的。慕容一家他太熟悉了,慕容贞的父亲慕容清明,及他皇兄—信王闲塬的侧妃慕容素,也就是慕容贞唯一的姐姐,还有慕容贞唯一的兄长慕容佚,那都是个个刚烈无比,怎么想都觉得这丫头至少也该有点血性。
曾经闲庭幻想了无数次与慕容贞见面的激烈场景,或是她躲在暗处偷袭自己,或是她已悬梁自尽,最起码也要来个一哭二闹什么的,谁知却是这样如死水一般的沉静,真是太令人失望了。难道时间和磨难真的可以让人忘记一切,甚至自我?
闲庭有些索然无味,这本就不是一件有趣的事,现在看来,更加无趣。可一场戏即打开了序幕,那好歹也得演下去啊。
他没有象传言中的那般急色,而是慢条斯理地来到烛台前,将灯挑得明亮一些,然后扭转身,将身子靠在桌沿上,懒懒地望着慕容贞,展出一抹邪魅笑容“贞儿,被褥下藏着刀么?”他喜欢猎齐,眼尖地瞄到被角处的一点血红,不由再次升起幻想。
慕容贞镇定地迎着他的视线,迅快地打量着这个她仇恨了六年的男子,一生中,她只见过此人三次,第一次,是六年前,他带领官兵冲进自家府中,冷血无情地抓了府中所有人,第二次,是三天前,在自己与姐姐秘密相约的土地庙里,今天,是第三次。但第一次,她就已将他完全记在了脑海之中。
尽管他风流无耻,狂妄蛮横,却不可否认,是天底下少见的美男子,个子高而直,身子不胖不瘦,臂长腿也长,两道眉峰齐整秀挺,一双凤目总是波光四溢,麦色的皮肤使他看起来充满活力,六年前,他十九岁还算年轻,丰神玉立,锋芒毕露,六年后,他就象熟透了的果子,全身都散发着诱人的魅力。一举一动,一言一语,无不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和优雅,可是,外表永远不能代表内心。
两人视线在空中相触,慕容贞立即自然地移开目光,撩起被子偏腿下床,并特意将被褥全翻开在床上,让对方可以一目了然,这才不慌不忙地在闲庭面前规规矩矩地跪下,做官婢的六年,她已学会随时磕头、施礼和伪装心情。
很快,屋中响起她谦恭而又得体的声音“回王爷,奴婢不敢”
这样的场景,闲庭最讨厌,他喜欢女人,喜欢各种各样的女人,但不管是文静的、狂野的、美丽的、漂亮的、洒脱的,都必须是有活力的,而眼前这个女人,根本让人感觉不出一点活气来。
他不耐烦地交换了下两脚的重心,言词开始不善“你多大了?八十?”言外之意就是暗示慕容贞象古董,太无趣了。
慕容贞却似听不出,垂着头,再次用平平的声音回答“回王爷,三天前奴婢刚满十八”
“三天前?你是提醒本王,那日你姐因本王自尽一事么?”闲庭微眯的凤目泛出冷意,却又体会到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有这么巧的事?三天前她姐死的那天,正好是她十八岁生日,当他是傻瓜?她竟敢话中有话地刺自己,或许这丫头更有趣也说不定。
慕容贞虽没看他的脸,也从他语气中感觉到那份冷意,缩了下膀子,似有点怯,连声音也小了很多“回王爷,奴婢不敢,只是…。那日确实是奴婢的生辰之日”
“够了…。,本王才懒得管你什么,起来,服侍本王上床”看慕容贞始终象木瓜一样了无情趣,闲庭彻底失望,按往日的脾气,早将慕容贞扔到街上了,今天,他算是格外“开恩”。
慕容贞听话地站起身,走到闲庭面前,帮他宽衣,她的个子在女人中算是高挑的,头顶也只到闲庭下巴处。
两人近距离接触,闲庭却没察觉到对方有任何的紧张、不安或局促,慕容贞依旧一脸的平静,为闲庭解衣带的手没一丝颤抖和慌乱,难道这种事她经历过很多次?想想她一个身份低贱的官婢,独自不知在几家几户飘荡了六年,怎么还有可能保有贞洁?只怕经历的还不是一个男人呢。
一念及此,闲庭胸腹一阵恶感,何时何地,他堂堂宝庆王要喝这种剩水?他自己用过的,都不会让别人再碰,又怎会去碰不知被多少男人用过的女人,这太难为他了。
闲庭猛地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硬生生压下那股子恶心,戏还得接着演,这几年皇兄日渐消瘦,自己这个同母亲弟,拼了老命也得帮他啊。
重新睁开眼,无意识地打量慕容贞,这个名字他记了六年,今天才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认识。
仔细一看,这张脸还真挑不出什么毛病,皮肤洁白无暇,五官端正,柳眉杏眼樱唇,称得上是个美人,可对见惯美女的闲庭而言,她只能算一个女人,他一向认为无论多美的外表都远远抵不过独特性格带来的趣味。
当慕容贞无意仰脸时,闲庭准确无误地袭击到她的樱唇,感觉绵软又有些微凉,同一时间,他留意到慕容贞眼中闪过失措和凌乱,无趣的心顿时再次兴奋,大手稳稳贴上慕容贞的后背,顺着她玲珑有致的曲线一点一点向下滑,隔着单薄的内衣他手心滚烫的热度让慕容贞有种烧灼感,正宽衣的手本能地抵在了闲庭的胸口。
闲庭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她不反抗那才真是一点意思都没了,可还没等他有进一步的动作,抵在胸口的手突然软下,然后……,慕容贞整个人就贴在了他胸前,一副心甘情愿任他摆布的模样。
闲庭好容易积聚的激情顿时一落千丈,对慕容贞,不止无趣,已到了厌恶的地步,这个女人不仅不记恨自己与她之间的血海深仇,反而一副讨好之态,典型一个人尽可夫的下贱女人。
闲庭再也无法忍受自己的情绪,猛地将慕容贞推开,因用力过猛,再加上慕容贞没有防备,她连退了几步都没收住脚,最终还是狼狈地跌倒在了地上。
她惊愕地抬着一双无辜的杏眼,象只受惊的小羔羊,闲庭越加不能忍受她这副卑贱的表情,狠狠一口啐在地上,然后疾步而去。
敞开的门泄入一地星光,慕容贞放松面部卸下了伪装,缓缓曲起腿,两手环上双膝,痴痴地望着满天繁星,微抿的唇角划出一丝轻蔑的弧线,闲庭心里想什么,她知道,闲庭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她也知道,可她只想让他远离自己。即使没有仇恨,她也不会喜欢这种视女人为玩物的无耻之徒,这样的人只知道征服和展示自己的雄性魅力,根本不懂爱与尊重。
十九妾,在这里,她慕容贞——前督察院大学士官至正三品的慕容清明的掌上明珠,竟是人家一名排行十九的小妾,而且这个人当年还曾许诺让姐姐做宝庆王府的正牌王妃,幸好娘走了,不然就算活着,也得被气死。
曾经,她的娘揽着她,无数次憧憬她的大婚,什么明媒正娶,什么八抬大轿,什么不能象姐姐那样因为迷恋闲塬,不顾爹娘劝戒,抛家弃亲,独身进入信王府做一个侧妃,要嫁就得做个正牌王妃。
她那时是很鄙视姐姐的,她们慕容家在陈国素来名声很高,她的祖母即是太后娘家堂妹,又是当今皇上的奶娘,而父亲则是当今皇上儿时的伴读,后来做到专门监督官员品行,直接关系每位官员官位升降的督察院的大学士,官至正三品,那种荣宠被多少官员向往和崇拜。
这样的荣宠下,慕容贞却更是崇拜父亲的正直和清高,一生低调严谨,不仅为官清正,并难能可贵的只娶了一房夫人,生下他们姐弟三个孩子。
慕容素是长女,慕容佚是他们唯一的儿子,慕容贞是最小的孩子。慕容素比兄弟大三岁,比慕容贞大七岁,从慕容素十五岁开始,就相继有名门旺族家的子弟上门求亲,最后连与慕容素同样年龄的闲庭也来了,虽然爹的意思是让姐姐嫁一个家世简单的书香门弟,她们的娘却是相中了闲庭,因为闲庭不仅是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而且许给慕容素的是正牌王妃的名份。
谁也没想到,一向知书达理的慕容素会在十八岁那年与闲塬偷偷私订终生做了侧氏,她那一举,就连慕容贞都觉得是丢了慕容家的脸面。
然而,自从几天前得知闲塬冒着生命危险偷梁换柱救下姐姐之后,再加上昨天听到的消息,闲塬一府已被抄斩,连她不满十岁的小外甥也没放过,姐姐当初离家出走前跟她说的那句“我不图名份,只求一份真心”的话就象魔障深入到她的骨髓。
爱,原来可以连生死都能置之度外,这样的爱,让她震撼,也带给她另一份生存的希望,她会为了这样一份追求而坚强地活下去,即使她已失去择偶资格,即使以后她会失去清白,也绝不动摇。何况,她现在还没失去宝贵的贞洁。
慕容贞霍地站起身,吹熄灯,从床底下掏出一身黑色紧身衣,又用黑巾将脸遮住,拴上门,轻巧地从窗子翻上屋顶,那身手,绝不是一般武师可比。
当年,慕容清明因儿子慕容佚自幼体弱多病,为了让他强身健体,专门在江湖上找了名师教他武技,慕容佚学得怎么样已无关紧要,而慕容贞却在一旁偷偷学了个七七八八,但因爹娘不喜欢武,所以,会武一事她瞒了所有人。也幸亏这身武技,她才能活到现在。
星光下,慕容贞穿房越脊,很快象狸猫一样消失在暗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