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乎乎的看不清什么景致,王庭贺一路小跑跟着黎玦进了顺王府的大门,七拐八绕的总算在腿走软之前进了一个看起来幽静的院子。
一进院子,王庭贺被这阵仗吓的一个踉跄……
两排宫灯高照,院子里像白天一样明亮,道路两旁立着规规矩矩的两排小丫鬟,还有几个看起来气息沉稳的武婢。
王庭贺一把扶住黎玦的手臂,仰头问:“这是干嘛?”
“换皮。”黎玦不声不响的一把把她推进了院子,沉厚的声音敲在夜空中有几分沙哑:“给王姑娘洗干净点儿,换上宫装。”
随着某人的声音落下,几个身手颇为不错的武婢已经几人一边的紧紧拿住了王庭贺的两条胳膊。
下意识的一挣,王庭贺瞬间就被彻底镇压。
嚎叫声再次划破夜空,凄厉非常,让人闻之鸡皮疙瘩乱掉。
“黎玦你暗算老子!老子是男人,穿什么宫装?!”
无影浑身一抖,嘴角无意识抽搐不止:“王爷,王姑娘……”
黎玦斜靠在一株百年老桐树下,香甜的桐花香味中,他眯眼看了看不远处的院落,一笑倾国:“她终究是要做一个女人的。”
院子里一个大的离谱的蒸汽房,里面十米见方的一个热水池。
不知道下面泡的什么草药,阵阵香味催人犯困,旁边做成仙鹤形状的喷嘴里不断的咕嘟嘟的冒着热水。
王庭贺被几个武婢架起来,扑通一声,扔进了水池,身上的温热让她结结实实打了个激灵,一个猛子扎了进去。
身上软软的,王庭贺撑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已经经不住开始犯困了。
几个手法温软的婢女穿着一身紧身的缎子就下了水,他们行动倒是没有什么阻碍,很显然是早就习惯了这里的草药味,形成了免疫力。
王庭贺被几个小丫头托着身子不下沉,从头发尖尖到脚尖都被彻彻底底洗了个干净。
温软的毯子一包,两个壮年的女人抬着她上了岸,立即又有几个丫鬟上来给她熏头发、修指甲、磨手上的老茧、挑拣金银玉质的首饰给她一件一件的看。
她看见花花绿绿的首饰就头疼,不住的摇头。
丫鬟们的耐心却是惊人,只要她摇头,就换下一个,直到她摇头摇的脖子都酸了,眼睛都花了,不得不点头,相看首饰这个环节才结束。
王庭贺倒是学了个乖,一个柔美的丫头捧着一身浅粉的宫装让她看时,她看都没看一眼,直接点头,反正摇头以后还要不停的看下去,不如什么东西都点头的好。
接下来的事情就速度多了,不管丫头们拿出什么,她马上点头,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她一身光彩照人的就包装完毕。
被两个丫头托着手送出来的时候,王庭贺不适应的扭了扭酸软的脖子,一头的叮当乱响。
黎玦听见响动,在万盏灯火中浅笑转头,一抹笑意定格在他轻轻勾起的唇畔,沉黑的眸子狠狠紧缩,心尖尖上像是被人揪了一把,酥酥的,麻麻的,还有几分紧缩的疼痛。
这样身穿女装的她,美得让人窒息,灵动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海还要惑人,唇色樱红,只让人看着发狂,热血涌动。
“无影,回避!”黎玦深沉的话中杀气十足。
无影那还没来得及转过去的身子生生顿住,他觉得自己如果再稍有动作,王爷手里的刀剑只怕就能架到自己的脖子上了。
不敢停留一瞬,无影的身子在石子小道上化作了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暴怒中的顺王爷,大步上前,一把将王庭贺脑袋上那个叮叮作响的飞凤步摇揪了下来,握在手中恶狠狠的道:“本王真想把你这张脸划烂掉,妖精!”
王庭贺噔噔后退两步,双手握拳,摆出个防备的姿势,叫嚣:“是你让这群女人给老子穿成这样的,你特么还凶,要不要脸啊?!”
黎玦拍着她的脸一笑:“不开口说话本王还不敢认你了,这么一说话吧,嗯,还真有糟蹋美景的本事。”
冷哼一声,王庭贺催促道:“不是说好的进宫呢吗,还磨叽什么,赶紧走啊。”
黎玦被她一开口就呛人的德行气的刚刚升起的悸动都化成了飞灰,颇有几分气急败坏的食指点着她的鼻头:“你……哼!”
“来人,给王姑娘备轿子。”
“什么!你让老子坐轿子!?”
“不然呢……”
“老子要骑马,坐轿子多娘娘腔啊,多不能体现老子的英武啊,皇上见了坐轿子的老子肯定不相信是老子救了书呆子。”
“你确定你这个裙子能骑马?!”
“你看不起老子!”
“哎!拜托,麻烦你用你那二两脑疙瘩好好想想好吗?你这个样子骑马到宫门前,都能把马憋屈死了好吗?!”顺王爷无力扶额。
“老子不管,坐轿子不符合老子威武的作风,老子拒绝。”
“王庭贺,你还想不想见你的宝贝疙瘩书呆子了,不想见咱们今儿就在这儿耗着好了。”
“好好好……坐轿子,坐轿子还不行吗,你急什么啊,老子又不是说一定不坐。”
华丽的车轿好不容易一路晃悠到宫门前的时候,王庭贺几乎被摇的骨头都散架了,虽然是铺了平整的宫道,但是马儿踢踏的脚步把马车晃的几乎成旋转木马样子。
轿子一停,王庭贺一把扯开了马车的帘子,也不要人来扶自己,跳马车跳的分外利索。
黎玦下马扯了她的袖子就向旁边的耳门行去,顺王爷面子不小,有他一路揪着走,上前要搜身的嬷嬷们都是象征性的瞥一眼就放行了,并没有任何为难之色。
由一个年迈的老公公一路领路向千阶之高的万盛宫方向而去,黎玦寒着脸,半眼都没有看一眼手里挣扎的正热闹的某人。
手腕一松,黎玦沉沉的声音道:“在这儿候着,不许东张西望。”
王庭贺不满意的一撇嘴,抱着手臂憋憋屈屈的站定道:“赶紧的啊,不然老子不保证老子睡着在这儿。”
黎玦向前走的脚步一顿,转头,夜色里看不清神情的道:“称呼换一下。”
王庭贺踢了一脚地上的石板,没吭声。
看黎玦的身影走的远了,王庭贺浓密的睫毛一掀,骨溜溜的眼珠子将周围的景物查看一遍,默默在心中吹了声口哨:书呆子家还挺气派。在这么大的广场上举行个斗牛比赛真是物尽其用,要不然举行一场足球比赛也是不错的,再不济也可以阅个军啥的。
某人很不客气的在皇帝老子的地盘上规划了一遍自己的娱乐活动,就像这偌大的广场是自家的后院似的。
老公公怀里抱着一把雪白的拂尘扭扭歪歪的站在她头顶上的阶梯上,俯视道:“宣王庭贺晋见……”
故意拉长的娘娘腔听的某人一个哆嗦,钻了钻耳朵眼儿,提了身上重的像麻袋的衣服迈步上阶梯。
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儿终于爬到宫殿门前的时候,王庭贺挥了一把并不存在的汗水,仰头看宫殿的牌匾:万盛殿。
哇靠!这么牛掰的名字!
赶明儿落到老子的手里一定改名儿叫:猪圈儿。
嘻嘻嘻,也是好名字。
身后倨傲的老太监看着某人奸诈的笑,脊背上无声出了一层冷汗。
她她她……她想什么坏主意呢,笑这么奸诈,不会是想刺杀圣上吧?!
规规矩矩的跟着老太监进了大殿,在光洁的可以当镜子的黑曜石地板上端端正正的双膝跪好,一双白嫩的小手按在冰凉的地板上。
外形看似很恭敬,其实,心里早就把让自己弯折黄金膝的老头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大殿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有点儿阴冷,有点儿深寒。
王庭贺在那儿跪着已经一炷香左右了,膝盖有些发麻,手上的嫩肉冰凉的刺骨,她身边站着的黎玦身形晃都没有见晃一下,像一个没有生命的冰柱子。
她小心的移了移膝盖,偏了头小声问黎玦:“书呆子咋还不来?”
肩上一重,黎玦的手无声搭上了她的肩头,身上一暖,她发麻的膝盖暖了暖,冰凉的地面觉得很舒服,肩上他源源不断传送到她身体里的内力一路贯通经络,久跪冰凉的身子都温暖了起来。
她无声的低头继续跪着,觉得这位不着调的师叔今天还挺有眼力价儿的,不错,孺子可教。
静悄悄的大殿里的寒冷都似乎也不难熬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庭贺感觉肩上一轻,黎玦的手撤了开去,几乎随后偏殿里有几分拖沓的脚步声传来,来人不多,只有一个,似乎久病难医,脚步都是虚软的。
王庭贺知道这大概就是那神秘的皇帝了,整了整神态,跪好。
龙座上一动,有轻轻的舒气声,皇上调了调整姿势,以便坐的更加舒服些。
“黎玦怎么亲自来了,看座。”声音很苍老,果然是带着沉疴难医的病弱。
黎玦抱拳行礼:“谢皇上。”
一阵低低的咳嗽声在空旷的大殿里来回的游荡,皇上的眼睛略略睁开了些,有几分试探的温和:“这位就是思中的那个小女儿么,一晃这么多年,出落的竟这么标致了。”
王庭贺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声音压的很温柔,温柔的让她心里直犯恶心:“回皇上的话,民女正是王庭贺,家父宝泉城王思中,民女王庭贺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边上的黎玦无形的抖了抖身子,抽搐的嘴角像被人抽了顿鞭子似的。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温和的问:“你父亲还好么?家里都好吧,别这么跪着了,起来回话,这殿里凉,姑娘家的别着了寒气。”
说着,老公公懂事儿的上来扶她,王庭贺烦躁这老太监的触碰,赶在老太监碰到她之前,利落的爬起来站好:“谢皇上。”
皇上咳了咳道:“朕听说这三年来太子都是跟你在一起。”
王庭贺不紧不慢的回话:“民女能照顾皇太子殿下是民女的荣幸。”
皇上温和笑道:“太子文弱,朕一直放心不下,幸得你倾心照顾,朕作为父亲,还是感激你的,听说这三年来,你以一介女儿之身,衣不解带的对太子日夜周全照顾,其情甚是坚贞,朕也不是无情之人,你虽不是官宦之后,但是对太子的这一份心意也是勤勉,朕想了许久,不忍你们这份感情破裂,让天下说朕不亲近子民,已经拟了赐婚的御诏给你父亲送去了宝泉城,虽不是正妃,可你们感情深厚,朕想来也不至于辱没了你的这份真情。”
王庭贺一字一句的听着,听到皇上说自己对书呆子三年来衣不解带的日夜照顾之时,她慎而重之的回想了一下自己这三年来都是怎么对书呆子衣不解带的日夜照顾的。
忍不住嘴角抽搐,站都站不稳了,只想大笑。
老皇帝后面说的什么,她半个字都没有听进去,脑子里都是书呆子被自己整的两挂鼻涕横流的窝囊样子,自然也没有注意到空旷的大殿里不住的流动着一股浓重的杀气。
黎玦斜斜看着她那傻乎乎的样子,视线都要着火了。
这个死女人有这么兴奋么?笑的嘴角都要裂到耳根子上了!
她就这么钟情于那个笨蛋吗?
那个窝囊废到底有什么地方吸引了她?
值得她一听说赐婚就高兴成这副死样子?
他一双沉凝的眉眼气的杀气浓郁,黑沉的像是大风暴之前的海面,浓云翻滚,狂风肆虐。
“皇上。”黎玦猛然站起,扑通一声跪下,地板一声闷响,将老皇帝絮叨的声音打断。
大殿空荡荡的只剩下无边的寂静。
寂静……
寂静……
寂静中酝酿着紧绷的一触即发的绝杀。
所有的人都绷紧了呼吸,不敢稍有动弹。
老皇帝沉重的视线在黎玦宽阔的背上游荡,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半响,视线微微一带,转向了低头不语的王庭贺。
女子一身盛装,双腮晕红,乌发披肩,倾泻成一挂乌黑的瀑布,长长的卷翘的睫毛,一颤一颤,颤的人心底都随着那轻颤晃荡起来。
许久的沉静中,老皇帝轻轻扶着老太监的手缓缓的从龙座上站了起来,边走边悠长叹气:“朕老了……”
大殿里再次陷入寂静,静静的空气里有缓缓的哀伤流淌成一片汪洋,一跪一站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就这么静静的……仿若可以到地老天荒一般。
“你……你是……老大?!”殿门外一声惊愕的质疑声将王庭贺飘荡的思绪拉回了尘世。
这熟悉的声音像是被人生生捏住了一般,几近哽咽。
霍然转头,她目中一喜:“书呆子!”
一身明黄的皇太子殿下李恪,大名鼎鼎的书呆子杨毓,在看见熟悉的一张脸的时刻,惊愕的瞪大了眼睛,不能置信:“你……你是……你是……?!”
王庭贺一咕噜爬起来,三两步冲了过去,握住书呆子的手欢喜道:“书呆子,是老子,你不认识啦,老子是你的老大啊。”
砰,书呆子脚下一个踉跄,歪倒在闪亮的黑曜石地板上,指着王庭贺满头的珠翠、一身的女装,结结巴巴:“你是……庭贺。”
这会儿总算是肯定了,李恪长这么大,虽说见的都是有头有脸的牛叉人物,可是有哪一个是张口就以老子自称的?!
王庭贺拉起他给他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笑嘻嘻的道:“呵呵呵,书呆子,没想到吧,老子其实一直都是个女的,哈哈哈,对了,刚刚你老爹还表扬老子三年来对你的照顾呢。”
对于她的乐呵,皇太子李恪显然并没有受到感染,从她手中艰难的抽出手指,哆嗦了半天嘴唇也没哆嗦出来一个字。
她身后的黎玦一脸阴沉的看着扑在地上魂不守舍的李恪,沉甸甸的声音里都是责难:“皇太子殿下即便是心急保命是不是也要考虑考虑别人的性命之忧?本王既然说了能保殿下的性命,怎么殿下认为本王说的话都是放屁吗?这么着急的供出王庭贺是想杀了她吗?”
李恪一双眼睛几乎瞪出眼眶,浑身颤抖:“不,不,不是的,不是的,我并不知道她是女子,我并不知道……”
“不管是不是知道她是女子,皇太子殿下这么对待三年来的救命恩人,难道不觉得心中有愧吗?!”黎玦一字一句的逼问。
李恪挨着地后退不止:“顺王殿下是什么意思?难道要我供出罗少主吗?我若是说这三年来我都是和罗少主在一起,你当父皇相信吗?父皇若是不信我,明日就是我的断头之日,顺王殿下保证过的要保住我的性命的话岂不是一句空话?”
黎玦周身劲风鼓动,杀气澎湃,一步一步踏的极为沉重。
王庭贺转身瞪视他,宽大的袖袍一展,挡住了李恪:“黎玦,你想干什么?!”
黎玦眸中几乎淬血:“你还护着他,你这个蠢货,知不知道自己几乎被他害死。”
王庭贺脑海中翻滚来去的都是两个人莫名的对话:黎玦说书呆子告诉老皇帝是老子救了他,这是害死老子的举动,可是书呆子如果不说就肯定会被老皇帝弄死,为什么?
苏绍七起初也想杀死书呆子,他是怕老皇帝以后知道是苏绍七四年前放走了书呆子,被皇帝牵怒。
大仙儿不让自己干涉进这件事里面,说是会有生命危险。
那么,目前只能肯定一件事:老皇帝想杀死书呆子,但是没有借口。
可是虎毒不食子,为什么老皇帝想杀了自己的儿子?
难道书呆子知道了老皇帝的什么秘密吗?
还是书呆子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皇太子?
不可能!书呆子也说过,他从出生就在宫里,出生就被封为了皇太子,那么就是说皇太子一定就是书呆子的。
书呆子现在告诉老皇帝是老子救了他,老皇帝就想杀死老子,那么就是说,他一定认为老子和书呆子待在一起的久了,书呆子把自己知道的秘密也告诉了老子,老皇帝现在是怀疑老子也知道了他的秘密。
据大仙儿给自己说的秘密:宫里宫外和书呆子接触过密的人都曾经被悄无声息的灭了口。
王庭贺几乎肯定,书呆子一定曾经和自己说过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只是自己想不起来了。
我靠!那老子要是因为这个被老皇帝盯上的话,岂不是很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