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庭贺来回翻看着被包扎好的手满不在乎的一笑:“嘻嘻,忘记了。”
三人正说着话,远处竹楼的房顶上一声低沉的轻笑:“殿下,您玩儿的尽兴了吗?”
书呆子豁然抬头,嘴唇轻动,讷讷不知所言,浑身抖的几乎站不稳,一把猛的扶住石桌颤颤巍巍的道:“顺王。”
王庭贺一惊,豁然站起来:“书呆子,怎么了。”
房顶上的顺王黎玦浓黑的衣袍带风,一手长剑,飞身而下,宛如从天而降的神嫡,刚肃的眉眼几乎将这一片夜空都照亮。
王庭贺戒备的将书呆子拉在自己身后,看着渐渐接近的黎玦。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三年来保护书呆子已经成为了她作为老大的一个习惯,就像是渴了要喝水,饿了要吃饭一样的习惯。
黎玦停在亭子两步远处,站定,肃声道:“殿下,该回銮了。”
罗向诚漫不经心的继续冲茶,仿佛看不见眼前的一切,该发生的早晚都会发生,这一点他早就知道,也没有什么可惊讶的。
王庭贺回头看着书呆子:“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书呆子眼睛不住躲闪她直视过来的视线,一声不回。
“我问你,他说的什么意思!”王庭贺声音提高八度,将书呆子问的一抖。
“还是本王来说吧。”黎玦缓缓的一步步踏上阶梯,声音硬,冷,刚,静,没有一丝波澜。
“三年前,你们口中的这位书呆子,杨毓,借助一些人的力量逃出皇宫,抛弃了皇太子的身份,化名为杨毓在你们身边静静的生活了三年,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你胡说,我不是逃出来的,是父皇亲口同意我外出游学的!”书呆子的情绪很激动,手脚不停的发抖。
“圣上派给殿下的护卫被殿下甩在了深山中,殿下一个人却逃到这宝泉城落脚。”黎玦毫不留情的打断了书呆子的话,半点没有该对一个皇太子应有的尊敬。
“放肆!”王庭贺暴喝一声:“既然是皇太子,你一个臣子为什么却对他这种语气说话,难道你不怕治你大不敬之罪吗?”
紧紧握住书呆子的手,王庭贺潜意识里还是站在书呆子的立场的。
“大不敬?呵呵,好罪名。”黎玦讽刺一笑,悠然坐了下来。
书呆子哆嗦道:“本宫还没有打算回銮,再等几日再说吧。”
黎玦指尖捏着罗向诚冲出来的温茶,优雅的在指尖转了两圈笑道:“臣今日来就是为了接殿下回去的,殿下还是不要让臣难做的好。”
书呆子怯懦的动了动唇:“就几日,几日就好。”
黎玦呵呵笑道:“殿下还是和圣上去商量比较有效,臣微末之职,是不敢违背圣上的意思的。”
“主子有话你就好好听着,你这是什么态度?”王庭贺敲着桌子提醒。
罗向诚微微笑着递过去一杯茶道:“忙活了一夜,喝口水润润嗓子。”
“大仙儿,你倒是说句话啊,好歹你也是个师兄的,书呆子是我兄弟不就是你的兄弟吗?!”
罗向诚轻笑,温润风华如天上明月:“贱民一个,怎敢个皇太子殿下称兄道弟。”
王庭贺一呆,愤声道:“好!罗向诚,我算是看错你了。”
拉着书呆子的手道:“书呆子,我们走,不和这两个没良心的说话,免得脏了咱们的地儿。”
书呆子呆呆的被她拉着向前走了两步。
罗向诚的声音轻轻的在身后响起:“既然身居高位就应该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关乎下面的人的身家性命,殿下这样的做法怎么对得起有人三年来掏心掏肺的付出。”
书呆子身子一顿,轻轻挣脱开王庭贺的手道:“老大……不,庭贺,我终究还是要回去的,对不起,骗你的事情是不得已,请你原谅。”话刚出口,书呆子抬步向前,进了自己的屋子。
王庭贺回过头来砰的一声拍在石桌上,手心丝丝剧痛钻心:“罗向诚,你这是什么意思,书呆子被人欺负成这样你都不管了是吧。”
罗向诚面无表情的道:“庭贺,皇家之事,千丝万缕,不是我们江湖之人可以插的进去手的,想要保护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人,还是离得远一点儿的好,我这是为你好,皇太子殿下在咱们这里住这么久已经是对咱们的恩宠了,不要不知足。”
王庭贺还想说什么,黎玦和罗向诚一碰杯道:“师兄果然万事清明,佩服。”
罗向诚轻笑:“你千里迢迢而来不是来专门接人的吧,还有重头戏,拿出来吧。”
黎玦眯眼,一丝危险射出,醇厚的声音美酒一般缓缓在亭子里环绕:“师兄还是这么自信,倒不辜负本王的急切心思。”
王庭贺疑惑道:“什么东西?”
罗向诚中指一弹,一枚石子呼啸着从窗口进了他自己的屋子,嗡鸣之声一响,一把上好的宝剑从他屋内飞出。
黎玦和罗向诚两人手法如电,齐齐去抢,两条身影,一黑一白,同时到达剑光过处。
原本呼啸的剑一分为二,两人各抓一把,砰的相交一掌,各自退开一丈之距,相对而立。
王庭贺双眼一亮:“靠!不愧是顶级剑客,牛掰。”
早就知道罗向诚是罗氏山庄的少主人,从小和顺王爷黎玦一同师从武痴同德,剑术冠绝天下,武功天下一绝。
只是这厮是个极度低调的主儿,遇见事儿从来不出手,就知道让自己当倒霉熊,就连那个死断袖也是,每次出现,不是手挥目送几招搞定敌人,就是优哉游哉的不认真对敌。
难得见到两人拼尽全力对决高下,所以三年来从没有见过两人真正实力的王庭贺沸腾了。
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这八个字很准确的概括出了王某人现在没出息的样子。
场中,罗向诚攻守得当,一招一式干净利落,转手换剑潇洒如风,一身白衣,青丝如乌木,在风中剑尖轻灵流动,犹如一匹锦,一股风,一汪水,一架琴。
黎玦手中同样的剑却杀气凛冽,荡开的每一丝空气都溢满浓浓的杀气,周身劲霸刚硬,稳稳握剑的手点刺之间,像一场祭奠,一寸鲜血,一幕战场,一国江山。
这就是高手中的顶尖,这就是这个时界上的最强者吗?
王庭贺摩拳擦掌,激动的脚下不自觉的移动,被场中的比武深深吸引,一步一步缓缓的步入了场中。
“小心!”罗向诚声音像裂锦,一把剑劈开,闪现出一道光墙,左手一拉,将王庭贺拉在了自己身后。
王庭贺猛一回神,一声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传入耳朵,她脑袋懵了一懵。
黎玦抛下长剑,上前一把抓住了罗向诚的肩膀:“师兄,你怎么样?”
罗向诚强忍一口奔到唇边的血,轻声一笑:“无妨。”
“喂!你怎么回事儿?”王庭贺先发制人。
黎玦冷冷扫视她一眼,毫不相让的回斥道:“我们师兄弟比武,你到场上瞎闹什么?”
王庭贺下意识的顶回去:“你管老子。”
两人扶着罗向诚在小亭里的软椅上躺了,王庭贺慌忙的进屋去寻罗向诚经常摆弄的那些瓶瓶罐罐的伤药。
拿着药瓶出来,看见黎玦一手扶着罗向诚的后背,为他运气疗伤,罗向诚静静而坐,一双眼睛紧紧闭着。
王庭贺跑上前去叫到:“师父!师父!你没事儿吧?!你感觉怎么样啊!”
黎玦挥手收功,罗向诚苍白的脸颊上扯开一抹苦笑:“别叫了,勾魂儿的阎王都被你吓跑了。”
见罗向诚说话中气未散,王庭贺悬着的一颗心缓缓归位:“你吓死我了。”
罗向诚手一抖把身边的人拨下去道:“是你吓死我了,不知道场上危险吗,傻愣愣的向上冲什么?”
旁边闲适的依着小亭柱子的黎玦出声讽刺:“你这徒儿倒是有两分慧根,竟然还能看得出来你落后一招,说不定就是要冲上来救你呢。”
王某人现在一听见这侩子手就火大,腾地一声站起来怒道:“死断袖你胡说什么呢,我师父武功天下第一,你这种小虾米也只有在嘴上逞逞英雄罢了。”
黎玦眉毛一挑,带着一股浓浓的兴趣,看着面前不到自己下巴的小子蹦的跳骚一般,不紧不慢的讽刺道:“刚还说你有慧根,原来是没看出来啊,可惜了本王的一句夸奖。”
王庭贺亮了亮拳头道:“断袖,你说话要考虑后果。”
“哦……?”黎玦语声一拔高,凉凉的道:“你师父都不是本王的对手,你认为你还有希望?”
“不信?下场比试!”王某人一股热血冲脑,完全没有考虑到刚刚还流着哈喇子羡慕别人武功的二叉样子。
“不用了,本王对这种既定结局的比试没有兴趣。”黎玦满不在乎的打断某人的愤慨,摆摆手进了竹楼道:“后天辰时出发回京,你最好嘱咐一下你的书呆子兄弟,有什么舍不得的赶紧收拾好带上,免得到时候哭鼻子。”
“靠!王爷了不起啊,总有一天老子让你跪求给老子穿鞋。”王庭贺不畏强权的指着权霸朝野的顺王爷骂的不堪入耳。
“咳咳咳……”罗向诚虚虚握拳在唇畔提醒某人激动的又忘记了自己的师父了。
王庭贺赶紧围过来:“大仙儿,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你放心,你的仇,老子总有一天会给你报了的,让这厮嘚瑟,老子替你收拾他。”
罗向诚轻声道:“还惦记这个呢?!我们师兄弟自从出了师门就三年一次比武,小伤小碰的都是平常事,你管这个做什么?”
王庭贺不可置信的瞪大眼:“为什么?是那个死断袖逼着你的吗?”
罗向诚摇摇头:“师父的规矩,是为了勉励我们勤练武功。”
相对静坐半响,罗向诚幽然道:“书呆子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不告诉你是因为……”
“我知道。”王庭贺打断罗向诚的话道:“我知道你早就知道些什么,但是书呆子是皇太子这件事我还真是没想到,就书呆子那样的,怎么可能会是皇太子呢,我现在都觉得自己在做梦呢。”
“你知道?!”罗向诚抬眼看着她一般映在月色中的娇嫩脸庞。
“嗯,你虽然对书呆子没什么其他的特别举动,但是那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三年来却一直存在,不管咱们的感情有多深,我总是能感觉的出来你在防着书呆子些什么,说起来好笑,我一开始觉得书呆子可能是哪家的小倌儿,后来杀手越来越厉害,我开始怀疑书呆子的身份,也许是哪个犯了事儿的大官的后代,逃出生天才捡的一命,所以我加倍对他好,没想到,没想到。”
罗向诚有些迷惑的看着她的剪影,她难得用‘我’字来自称,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不正经样儿。
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样的她,在这样清透的如水的月色中美得像是天外的仙,周身都环绕了一股灵动的惑人心神的灵气。
罗向诚水墨般的细长眸子浅浅眯起,定定的看着面前的小小少年,灵魂像是被面前少年身上的钩子勾住,一直拉扯,拉扯出了尘世中的躯壳,飘渺在半空中。
“庭贺……”罗向诚黯哑的声音一出口,猛然回神,我这是干什么?喜欢上了自己的徒儿吗?心跳的向敲鼓一般,玉色的脸颊转瞬之间通红一片。
“大仙儿,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红,是不是伤口发作了,这种外伤总是晚上发作,你好好的睡下,我去给你找点儿冰块围上降降温,你等我啊,我这就去。”
“庭贺!”罗向诚一把抓住王庭贺的手腕,肃声道:“你打算陪着书呆子进京吗?”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管这个干什么,我先去找冰块。”王庭贺一个小擒拿脱出手腕道。
“我没有发烧,你不用去找冰块儿,你告诉我,你会陪书呆子进京吗?”罗向诚坚持着问她。
静默许久,王庭贺讷讷道:“大仙儿,你是懂老子的,对兄弟,我王庭贺什么时候失过义气,书呆子这个状态很明显有难言的苦衷,他现在只有老子这个老大,那么多的杀手肯定是冲着书呆子来的,这一路上,老子不能不管他,那个断袖王爷,老子也不放心,所以这一路我必须去!”
静默……
静默……
静默的几乎树上的蝉都停止了鸣叫。
罗向诚嘴唇轻动:“那我呢,我这么重的伤你要把我抛在这里吗?”
王庭贺笑开:“大仙儿,别开玩笑了,你有罗家山庄保护谁敢动你,这理由一点儿都不好使,我就去把书呆子送给他老爹的手里,去去就回来了,乖哈,不用想我。”
“不行,我就要你保护我,我教了你这么多年的武功就是为了让你保护我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不管你说什么,你反正不能抛下我。”罗向诚难得的赖皮。
王庭贺一愣:啥状况?大仙儿卖萌?靠!节操碎了一地啊。
“这么着吧,一起去。”王庭贺商量道。
“不行,我不去。”罗向诚讨价还价。
“必须去,不去就给老子好好呆在这儿等着,就这么办,好了,你受了伤,好好睡去,妈的,大仙儿你知道吗?你特么傲娇起来也让人头疼的很。”王某人一锤定音,将自己师父彻底镇压。
呼呼走出去老远,罗向诚的声音徐徐顺着风飘过来:“好,一起走。”
王庭贺嘴角一弯,笑的像个小小的狐狸崽子一样可爱。
三日后的一个清晨,打在草叶上的露珠还没有干涸,从黑街上缓缓驶出一辆宽大的马车,悠悠荡荡的向着城门处而去。
马车的车辕上坐着的秀美少年,明媚的额头迎着朝阳,几乎能看见金色的光晕。
一匹毛色上佳的黑色高头大马上一身黑衣的男子,刚硬的眉眼,紧抿的薄唇,容色倾国。
王庭贺嚎一嗓子:“走喽,进京赶考了!”
马上的某人凉凉的斜眼道:“土鳖。”
王庭贺满不在乎的瞥了他一眼道:“真有自知之明。”
马车里书呆子缩在角落里看着安然睡觉的罗向诚,怀中抱着一个小包袱,眼中不停回转着慌乱不安。
罗向诚慢悠悠道:“殿下,都这个时候了,还是别强努着装小白兔了好吗?”
书呆子怯懦道:“本宫也不想连累庭贺,要不是迫不得已本宫不会找上她的。”
罗向诚眼都未睁开,缓缓道:“我知道,就是因为我和她兄弟相称,苏七找不到罗家庄的空子,才把主意打到她的身上的,怪不得你。”
书呆子迷蒙着眼睛道:“苏绍七为何打罗家庄的主意?”
罗向诚微微睁开一丝眼睛笑的别有深味:“殿下竟然不知道?那你为何要和苏七合作?”
“他说他会帮本宫摆脱父皇的监视,会送给本宫一个忠心的人。”书呆子眼中很清明,没有躲闪,没有遮掩。
罗向诚细长的眸子紧紧看着他的神色,心中不停的翻滚:如果他不是一个顶尖的掩藏者,那么他就是真的不知道苏七的计谋,这三年来的点点滴滴看过来,这皇太子确然是一个懦弱的性子,可是既然他能掩藏自己的行踪三年,那么也不能确定他这三年的软弱就是他的本来面目,毕竟外界传说的皇太子的说法和这个书呆子是一点儿都不符合的。
书呆子讷讷道:“虽然本宫不知道你们在私下里密谋些什么,但是父皇并没有诚心与我皇位,你们若是想在我的身上得到什么的话,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罗向诚轻笑:“殿下说这话就不是大不孝的问题了,您是圣上独子,未来江山不是您的,难道要传于外姓人家不成?”
书呆子静静偎在车窗边,望着外面那个黑色的让人压抑的身影,眉宇紧紧皱起:“说起来你也许不信,我特别羡慕庭贺,王老爷虽然总是呵斥她,可是那些气急败坏的呵斥里有浓浓的关爱,因为爱极了,才责之切,我也很想让父皇这样骂我一顿,哪怕他动手打我呢。”
罗向诚眼睛斜瞄着车外面的风景徐徐道:“殿下多虑了。”
书呆子唇一抿,眼睛垂下,不语。
车内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音,话不投机半句多,既然大家都不相信彼此,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马车摇晃过城门的时候,王庭贺熟络的和城守的几个人打招呼,正互相调侃的开心的时候,马上的某人凉凉的道:“城门小卒都能称兄道弟,真不知道你这样的人是怎么被选中接收皇太子殿下的。”
王庭贺唇一歪呛过去:“王爷没听说过强龙不压地头蛇吧,小心保管好自己的舌头,小心我找人给你割了送去做鸭子。”
森冷的看了王庭贺一眼,黎玦眉毛一竖:“土鳖。”
王庭贺嘴一歪:“多谢夸奖。”
黎玦被她这副要死不活的烂泥样儿气的脸都绿了。
两个人一路走一路唇枪舌剑的斗个没完。
互相看不起彼此,又同时觉得对方扎眼的很。
互相攻击对方拖后腿儿。
各种贬损。
各种鄙视。
罗向诚曲起手指敲了敲马车壁道:“安静点儿,伤员需要休息。”
王庭贺鼓着嘴儿,愤愤的瞪了高踞马背上的黎玦一眼:“死断袖,给老子等着。”
“本王等着你到老死的那一天也讨不回来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