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腾呼涵用力挪了挪身子,将整个脸贴上她的小腹,双手虚弱地搂着我的腰,“这是倾城的孩子……”他的声音如游丝,仿佛即将殒去,她渐渐被恐惧填得满满的。
“墨楚,你快来救救他……求你救救他……”她终于扯开了声音,墨楚是神医啊……他的毒,只有他能解。或许,他能解……
墨楚默默立在那里,依旧是往常的淡然,轻轻摇头:“他的毒已经侵入五脏六腑,人中早已被黑气弥漫,是死兆!这就是天命。”
心中恼怒,倾城再望望似乎要不行了的明腾呼涵,他脸上挂着笑意,他低声道:“倾城,叫我鹤轩好吗?”声音还夹杂着重重仓惶。
心头传来一阵绞痛,却无论如何也喊不出那两个字,当年王宫里的鹤轩……
他口中涌现出黑血,血由唇边蔓延滴落,最后洒在她的衣裙之上。他的目光由最初的迷离涣散转变为严肃认真,强撑着自己的意识对她说:“倾城……对不起,我爱的其实并不是你,而是你能给我带来的利益。”
她笑了,笑得灿烂。
“我给你带来的只有伤害,所有的一切因我而起,却并不会因我而散去,所以你因该恨我!你……不用为我伤心……不值得……无论是扶苏……还是胡亥……他们都比我更好……”他最后一个字没有说完,眼睛便已闭上,整个身子的重量压在她身上,格外沉重。
她伏在他的怀中,感受着他原本温热的身子渐渐变冷变僵。原本以为她会死,带着满身的疲惫和一丝遗憾死在自己的国家……却没想到,他会为她而亡……哈哈……她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推开怀中的尸体,站起来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父王,母后,晋哥哥,琰哥哥,若山,星月,罪魁祸首死了!她却更孤单了……
明腾呼涵,不,鹤轩,你到底是怎样一个男人啊,在你临死之前都要给我一个如此粗陋的谎言。为了让我不难受,不愧疚,你竟说你不爱我?
若不爱我,你怎会设下连环计将我劫持到匈奴?若不爱我,你怎会千里迢迢寻得避世巫医为我治病?若不爱我,你怎会散尽一身修为只为保我一命?若不爱我,怎会容得我腹中扶苏的血脉?若不爱我,此时有何苦一命相搏为我保住云锦?
墨楚扯过一边的战马,将鹤轩的尸体扶上去,然后跨上马背,没看她一眼,只是依旧淡然的说:“世间芸芸早已天定,枉为痴儿。”
倾城默默的看着远去的墨楚。直到一身乌金战甲的胡亥挡住了她视线,胡亥漠然地看着她,她亦淡淡的看着他,眼中没有无喜无忧,两人之间的诡异之气愈演愈烈,周遭的厮杀似乎更加衬托了他们之间的肃冷之色,直到开口,“你要这样站多久?不想要你的孩子了吗?”
倾城怔怔地看着他,又是一场血雨腥风,满地鲜血再次写就悲怆的气氛,而无边的大地与苍茫的天空尽情地渲染着。
一股恶心的血腥刺激着她,恶心之感冲上心头,还有那愈来愈重的额头,仿佛整个人飘忽在云端之上,最后重重地跌落到了地狱。
当倾城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已身处军帐之内,她呆呆地望着靛青之上绘着朱色龙纹的帐篷,里边空无一人,寂静到让人觉得不够真实。
——倾城,如今想来,还是那时幸福。
——在大秦……和扶苏,你觉得幸福吗?
——倾城,我只希望你快乐。
——倾城,我知道在你心中依然还有鹤轩,就像我一直都在爱着你,从未断绝。
——倾城,叫我鹤轩好吗?
须臾,倾城挪动了僵硬的身子,手轻轻抚上了小腹,孩子……扶苏,你在哪里,扶苏,你不会也消无声息离开吧?
如果,她从不曾和亲大秦,父王,母后,哥哥就不会死;如果,她不曾自己为是与格里斯蒂罗和亲,若山,星月就不会死;若不是他自私想要和扶苏长相厮守,子婴,殷妃就不会死;如果她不被仇恨蒙蔽了心,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步入圈套。墨楚说一切是天注定的,但为何她走到哪都会有人丧命,这也是天注定的?
眼角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滴落在衾枕之上,身上越发的寒冷。麻木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恍惚地走向桌案,找到一支兔毛笔,捏着花梨木笔杆中端的手有些颤抖地在绢帛上写下一首词,如此熟悉的词:
吾待之如星辰兮,末之陨落
经之世迁月异兮,得之再会
紧紧久久,牵绊兮,执子之手。
若等来生,回眸兮,与子相守。
千年苦痛,吾与兮,爱将解救。
怜吾慕卿,难语兮,终将守候。
扶苏,你为何没有一点消息?扶苏,你可安好?倾城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去,难道你也不理倾城了?倾城好害怕,扶苏,倾城好害怕。
当词写罢,一股血腥之感传入喉间,忍不住轻咳一声,殷红的血喷洒了出来,将刚写好的词染红了好大一片。手中的笔无力摔落于桌,倾城猛地举起袖擦拭着绢帛上的血,越擦却越发蔓延开,她用力擦着。
胡亥刚进军帐内便看见这样一幕,疾步冲到倾城身边,将我狠狠拥入怀中,“云倾城!”
倾城在他怀中挣扎着,她的丈夫是扶苏,即使扶苏不再理她,她再害怕,又怎么能投入他人怀抱之中,她无法说服自己,她讨厌这样的自己。
她用尽了全身力气从胡亥怀抱中挣脱,“你不要碰我。”
胡亥厉色朝她吼道:“你犯病了,你必须休息!”他上前一步,她便后退一步,始终与他保持着三步之距。
“你走开!”她扬起衣袖擦了擦唇边的血迹,坚定地摇头。
“你不要你的孩子了吗?照你这样下去,迟早有一日孩子会因你的体虚而流产。难道你不想要这个孩子了吗?正好,我看这个孩子也碍眼,走,我帮你找一个好方法将这个孩子打掉。”说着便上前扯着她的手腕,似乎真的要将她带出去打掉这个孩子。倾城立刻攀附着桌案,死死地抱着它,生怕他真的把她的孩子弄掉。
胡亥见她这个样子,重重地叹了一声,松开她的手腕,“你如此在意这个孩子,就应该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他头一撇,“扶苏还在咸阳等着你回去。”
扶苏还在等她,她还有扶苏,终于平复了激动的情绪,无力地蜷曲着趴在桌案上,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桌案之上,将纸张打湿。
“我们回咸阳吧,父皇在百里外等着我们。”胡亥伫立在她身边,也不再动她。
“你的身子越来越差了,听玉子淇说在他回来前,你昏迷过?”
倾城将头重重地靠在桌上,墨楚已经为她医治,但显然此事并没有第四个人知道,想必墨楚亦不想让人知道他的存在。回到榻上,她凄然一声轻笑,身心疲惫地将整个身子埋进了被枕间,思绪飘忽。
当日胡亥便吩咐所有将士拔营而归,黄沙滚滚,抬望眼,朝天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