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苑兰台之上,她身着大红的嫁衣,华美的妆容,一并赤金的匕首深深的扎在胸口,鲜红的血洒在高台之上,遍布每一个角落,恰如冬日之寒梅,凌寒盛开,绝美高雅。
她的怀中留了一封血写的帛书,笔笔苍劲,字字凌厉,仿佛幻化成了利剑,一刀刀刺进扶苏的心肺,其实又何止刺到了扶苏,倾城呆呆的看着那封帛书。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亲。心本此向不敢怨兮,唯愚子抚之足以。
奉虚言而望诚兮,期朝阳之离宫。修薄具而自设兮,君曾不肯乎幸临。廓独潜而专精兮,天漂漂而疾风。登兰台而遥望兮,神怳怳而外淫。下兰台而周览兮,步从容于深宫。张罗绮之幔帷兮,垂楚组之连纲。抚柱楣以从容兮,览曲台之聚贤。白鹤噭以哀号兮,孤雌跱于枯杨。日黄昏而望绝兮,怅独托于空堂。悬明月以自照兮,徂清夜于洞房。援雅琴以变调兮,奏愁思之不可长。案流徵以却转兮,声幼妙而复扬。
贯历览其中操兮,意慷慨而自卬。左右悲而垂泪兮,涕流离而从横。舒息悒而增欷兮,蹝履起而彷徨。揄长袂以自翳兮,不保夫之血婴。无面目之可显兮,遂颓思而就床。深知细致末尾,依难负小儿以愿。妾身之微薄不佳,君为之倾城不见。心悠悠而无往,路漫漫而无常。碎裂之身辗转咒兮,亦倾城之共悲伤。
忽寝寐而梦想兮,魄若君之在旁。惕寤觉而无见兮,魂迋迋若有亡。众鸡鸣而愁予兮,起视月之精光。观众星之行列兮,毕昴出于东方。望中庭之蔼蔼兮,若季秋之降霜。夜曼曼其若岁兮,怀郁郁其不可再更。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复明。妾人窃自悲兮,然君已忘。”①
倾城立于扶苏身后,他坏中抱着殷佳容,如此熟悉的情景,如此一个“心悠悠而无往,路漫漫而无常。碎裂之身辗转咒兮,亦倾城之共悲伤。”她是认定了子婴之死是她所为,咒她和她同样的下场,然子婴虽不是她亲手杀的,但却也是因她而死。
这样的撒手人寰,只有这样的离去也许才能让人永世记住,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女人,她于扶苏十年,从未受到过任何封赏,她温和柔美,她端庄婉柔,甚至没有呵斥过随身宫娥内侍。这样一个完美温婉的女子,却在最后深深的在自己最爱的人心口狠狠划了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也将一堵无形的高墙稳稳的建筑在她和扶苏的中间,看不见,摸不着却再难跨越。
就算是温和扶苏,此时为着殷妃的死也下了让院中妇人守灵的命令,扶苏本让倾城先行离去,可她依然执意与他并肩守灵,他无声默允。倾城看着面前众人的假意哀恸,颇为乖觉的良娣们只得拿出看家本领,各自装出悲切,捶胸顿足,作足了架势。泪是可以逼出来的么?众人白衣,唯倾城一身紫色明艳锦衣,跪在首位,直挺着身子,却是一滴眼泪也无,不是没有,而是哭不出来。
扶苏终是无奈朝堂上身不由己,想再留会儿也是不行,缓步走倾城面前,他压低腰身,将倾城扶起:“回去吧,已是一夜了,够了。”水气蒙住了双眼,够了?她很了解他,甚至比他自己更了解,他在生气,他在怀疑,如同去年在修德殿,他气她,他质疑她……扶苏扶起倾城站立良久,回头看看殷妃的棺椁,长叹一声。
牵起倾城紫色衣角:“好华美的颜色,只是……”
倾城毅然打断他的话:“这是最合适的颜色,等来日‘亦倾城之共悲伤’时,倾城不想见到白色!”
扶苏眸中哀楚,却转身离去,没有再看倾城一眼。
苑内妇人们依旧跪着,倾城却也懒得理会她们,扶苏没有叫她们离去,她亦不会叫她们离去。
若芷搀扶着倾城,连日来的劳累双腿已无力支撑,用胳膊支住若芷手臂,在众人的唏嘘中缓缓离去。
扶苏是因着长城之事,几日之内必不会回来,此时便是最好的时机。
回到凤栖梧,逐了所有侍女,内侍,下令不许人打扰,任何人皆不见,任何消息亦不用往凤栖梧传递……
凌晨,昏暗的凤栖梧内,二人静坐,二人站立。胡亥看了一眼若芷手中提拎的包袱,淡淡的问:“就这些么?”
倾城颌首,“时日不多,赶路匆忙,也不必太多。”胡亥会再次来凤栖梧本就在意料之中,他告诉她真实情况,不过就是想让她离开扶苏,也知道她知道真相,必然会去云锦。
胡亥没有说话,只盯住倾城,那眼光让人有些不安:“玉子淇会沿途保护你。”他别开深深的目光,晦涩的说。
倾城微窒,这就是多变的胡亥,永远难以摸清到底那一面才是真正的他,灿然一笑:“胡亥公子好意倾城心领了。”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又在算计着什么,甚至他也许不会让她去云锦。
胡亥背对这倾城,微微有些发颤,他知道她不信任他,哑着声音说:“此路凶险,要救云锦,你必须听我的,父皇已经调集大军,不日便会宣我进京,到云锦,你先拖住些时日,等我。”
眼看着他慢慢僵冷的背,心如刀割。爱么?爱吧!不爱又怎么会如此在意,何必总是如此纠缠不清。模糊的心思在此刻被清晰顿悟,他于她只能隔着万丈深渊,无法再有交集。
云锦遥远,掐指算来即便日夜兼程赶路也得四日才能到达,然国都紫洛城北面此时已是狼烟烽火,只能辗转取道,从后方进紫洛城。
凤栖梧小几上,一封长长的帛书至于其上……待复苏回来,他能看到,除非他依然疑心……
出了咸阳城宫门,倾城木然看着远方,视线所及,模糊不清,此行危机重重,不知可还有机会回到大秦,回到凤栖梧……
黑暗的夜色中,玉子淇已坐在车前驾马。
车轮碾过石子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就像出紫洛城和亲大秦时一样,只是不知早已物是人非的紫洛城宫门是否还会为自己而开。
①:改编自西汉司马相如所作《长门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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