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蒙恬军队到达,已不见帝沙大军,只见到了扶苏的军队,军士埋首站立,沉寂非常。蒙恬心中忽生凉意,他独自下马走进围成圈的军队,在军队的边缘蒙恬见到了垂头的蒙毅,眼角带着泪光,蒙毅大惊,莫不是扶苏公子……
跑到弟弟身边,拉住他,蒙毅抬头看着焦急的兄长:“丽妃娘娘仙逝。”
蒙恬一愣接着问:“扶苏公子安好?”
蒙毅垂头点了点又摇了摇。
蒙恬惊惶:“究竟如何?”
蒙毅看向层层军士的中间,蒙恬放开他,推开挡在身前层层的军士……
扶苏坐在地上,怀中躺着丽妃,他们双眸相视,蒙恬小心翼翼的上前跪在扶苏身前:“启禀公子,蒙恬奉陛下谕旨接丽妃娘娘回宫!”
“……”扶苏没有回答。
蒙恬抬头,他才仔细观察扶苏怀中的丽妃,身上洒满血渍,连着扶苏的脸上,铠甲上,在军中多年见惯生离死别,他知道扶苏怀中的丽妃早已没了气息,只是一双眸子任就柔和的看着扶苏,似是静静的凝望。
蒙恬心中难免哽咽,一年前的阳春三月,他奉召迎接云锦公主入秦,一年后,同是明媚娇好的时节,他奉召迎回大秦丽妃……
蒙恬再次试着向扶苏道:“公子,情随末将回京吧?”
扶苏依旧一动不动。
蒙恬急切越礼扶住扶苏的肩膀,触手温凉,抬手一看才发现满手鲜血,蒙恬这才发现扶苏肩膀受伤,转头朝着军士里头喊道:“蒙毅,叫军医,快叫军医!”
外面的蒙毅应答,倒是若山走到蒙恬身边:“已经看过,倒也没有大碍,只是公子谁也不理,军医无法包扎伤口。我们也都劝过,可公子都听不到,将军我们没办法,娘娘走了,公子伤心如此,我们如何向陛下回禀啊。”说着若山坐倒在蒙恬身侧。
蒙恬默默回首,秦宫中扶苏公子待丽妃特别众所周知,陛下一笑了之,从不做追究,不想扶苏竟是这般爱慕丽妃。
蒙恬向来忠直,纵使始皇陛下放任,但他心中亦是愤愤,陛下的妃嫔岂可与陛下的儿子有越矩的行为,这是不忠,不孝,不义!扶苏公子怎可做出这样的事。
他站起身,朝着大军道:“启程,回大秦!”叫军士牵来马车,他便叫随行宫女将倾城抽离扶苏怀中,自己再将扶苏扶起。
宫女刚刚碰到倾城,扶苏推开宫女:“谁让你们碰她,还不退下。”
蒙恬拉过扶苏:“公子,娘娘殁了!娘娘殁了!”
扶苏恍惚转头:“蒙将军岂可乱说,她还看着扶苏,她刚刚还和我说话。”
若山不忍,哭道:“公子,娘娘殁了,公子,奴婢求您保重自己啊,不让娘娘也不会安心的。”
已经站在蒙恬身后的蒙毅,上前拉住扶苏握着倾城的手,刚刚拉过扶苏的手,倾城的手便从他的脸上滑落,扶苏盯着倾城滑落的手骤然听到蒙毅大喊:“公子,蒙毅求您了,丽妃娘娘的确已经仙逝。”
扶苏柔和的眸子霎时震惊,他甩开蒙毅拉住他的手赶紧握起倾城滑落的手,如同之前一样抚在自己脸上,可是只要自己手一松,她的手就重重滑落……一次,又一次……无声滑落。
明明她刚刚还和自己说话,她明明还看着自己,扶苏轻轻左右摇头:“不可能,她没死,她不会死……”他低吟着,手却颤抖着探到倾城的唇边,不经意碰到她的唇,冰凉如雪,一片沉寂,感觉不到一丝气息……
怎么会?不可能!
“军医,军医……”扶苏骤然狂吼。
蒙毅拉住扶苏:“公子,娘娘已经殁了,军医早就看过了,公子。”
扶苏抱紧倾城,不管众人的劝谏,见到马车在不远处,抱着倾城站起来:“我们回大秦,回去我就可以治好你。”
没走两步,扶苏便跪倒在地。连日来的日夜兼程,再加上肩上的伤和心中的大悲,他抱着倾城,众人没来得及搀扶,他倒下了……
到了居庸关,蒙恬找来一口较好的棺椁,将倾城盛装入殓。
一身净白的扶苏站在倾城的棺椁旁边,那日回来,他整整昏睡了一天一夜,当他醒来,他记得倾城死了,记得清清楚楚,想起那日的一切,胸中就像被人紧紧扯住透不过气来。
棺椁里的倾城身着九重紫色云锦杨柳纱锦绣华服,繁复华丽的发髻高高盘起,一如她初来时,当他和她的马车擦肩而过,她的刹那芳华……她安详的睡在里面,原本睁着的眼眸是若山和上的,今天她要提前被运回咸阳,若山将一个包裹着东西的沾血丝帕递给扶苏,扶苏记得这方绣帕,倾城用它擦拭自己的伤口,上面丝丝血迹是自己的,他轻轻打开丝帕,一直朴素的发簪,扶苏再难忍住心中一拥而上的悲伤,他紧紧握住发簪,伏在棺椁上,那是他和她一同在咸阳大街上,他卖给她的,仿佛瞬间,曾经的过往一一浮现在眼前,天泉湖、长兴宫、聚贤堂、清水山……
若山只留了扶苏一人在倾城棺前,站在院内,依稀听到扶苏哽咽的声音传来:“卿于锦绣,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卿于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不归吾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於何室,吾难见之!”
…………
长兴宫内,蒙恬副将连夜赶路和着探子从云锦探来的密报送达长兴宫。
殿内只有始皇帝和胡亥。
九龙御按上放着紫祖交麟,两封长长的书信散落在地上,始皇帝靠在盘龙椅内,面上难掩哀色,蒙恬来报,丽妃在途中中毒仙逝,扶苏病重,为着养病,他们驻留在居庸关,丽妃遗体已在回京途中。还有一个消息便是帝沙王格里斯蒂罗在从云锦回帝沙途中病逝。这对始皇帝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这也和计划中的一样……
今夜的长兴宫灯光照在脸上异常阴沉,始皇帝无力的问:“你的计划不是万无一失吗?为什么朕的倾城会死?”
胡亥皱着眉头,的确她的计划中倾城是不会死的,他如今心下混乱,他不信倾城真的死了,可书信是蒙恬亲自写的……如果知道是这样,他不会让倾城和亲。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就在倾城请求和亲的那一夜,他向始皇帝说出了他的计划,在他的计划里他透过若山将“擒贼先擒王”刺杀格里斯蒂罗的想法让倾城知晓,以她的心性,她一定会像格里斯蒂罗下毒,就算她不成功还有稳重的若山可以下手,为了以防万一,他让若山将解药放入倾城每日喝的水里,同时他派了探子在格里斯蒂罗的军队里放了能使人呕吐腹泻的病原,以减慢他们的行进速度。怕格里斯蒂罗毒发而扶苏没有及时赶到而使倾城陷入危机,他还派了装成匈奴人却穿着大秦服色的死士前去攻击格里斯蒂罗军队,为的只是住倾城脱险……
每一环他都算在内,和亲,毒药,刺杀,扶苏,脱身……
胡亥抬头看着始皇帝:“父皇……”
始皇帝摇了摇头:“摆了,又怎能怪你,是朕的错,退下吧。”
那一夜,始皇帝一个人离开了长兴宫,只留下一个至高无上而孤独的背影。
那日之后始皇帝两日不曾上朝,这是自大秦开国以来还从未有过的,众大臣纷纷猜测,不过他们是不会知道丽妃已经仙逝,因为在他们眼里丽妃在锦绣殿闭门养病,而和亲的女子是一个宫女。
第三日,一封急报送入长兴宫始皇帝寝殿。
胡亥被匆匆招进长兴宫,始皇帝颓然的告诉他,丽妃的遗体刚离开居庸关一百里便被劫了,随行的三千士兵和宫女全部被杀,而丽妃的遗体和守灵的若山以及几个贴身宫女都消失了。
胡亥面色阴沉如铁,道:“父皇此事不同寻常必是策划许久的,请容儿臣前往调查。”
始皇帝蹙眉一怔,也觉此事幕后之人,隐藏至深,计谋深远。
…………
他们竟是匈奴人!
无数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狼图腾的标志凛然生威!
经过几日的跋涉,若山终于可以停下疲惫的步伐,来到了他们口中所说的“营地”。她不知道这群匈奴人为什么劫持丽妃的遗体,一具尸体应该是没有利用价值的,若山找不出头绪,她和其她几个被劫宫女先是被锁在一个小马车里,出了大秦,她们便被赶下马车步行,如此炎热的大漠,千里黄沙,烈日炎炎,丽妃娘娘的遗体怕是保不住了。
匈奴人营地门口,穿着盔甲的士兵面无表情地守在几个高大的帐篷外,见到他们一行人时,立即齐刷刷跪下,口中大呼:“恭迎大王!”
若山惊得目瞪口呆,抬起头,透过金色的阳光,那人坐在黑色的高大骏马上,黑色的披风在风中飞扬。
他们叫他大王,那么他们不是一般的匈奴人?而是匈奴贵族?
他下了马,径直走进了中间最华丽的帐篷,那大概是他住的地方吧,若山看着,然后身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鹤轩哥哥?鹤轩哥哥,等等倾城。”
若山震惊的看着那个身着紫衣的女子,不是丽妃,是谁?女子从身边一阵风似得跑过将侍女远远甩在身后。
若山惊惶的喊她:“娘娘,娘娘,奴婢若山啊,娘娘?”
紫衣女子停住脚步,转过头打量着若山:“姑姑,你是在叫我吗?”
若山怔住,清澈的水眸,却变得陌生,难道她不记得自己了?
“娘娘,奴婢是若山啊,你忘了?娘娘,娘娘……”
只见那个被士兵成为王,被倾城称为鹤轩的男子,下马回身冷冷瞅了若山一眼,拉过倾城的手,亲昵的道:“快跟我来,她们都是奴隶,不要靠近她们,她们会伤害你的。”随即下令将若山等几个宫女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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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苏所念悼词改之《诗经。唐风。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