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心中蓦然一软。良久的静谧,仿佛这是在清水山的时光,岁月静好。坐得久了,膝上微微发酸,倾城不敢转身,亦不忍去看,生怕一动便失去这一切,只觉得有这样一刻也是今生再难求的的温存,如今再见已是中规中矩没有半分逾越。
胡亥温然道“又在想什么?这般入神。”
那声音,一瞬间触破了倾城的梦。心底默默歉息了一声,带着还未散尽的温柔心肠。不着痕迹让开他扶在肩膀上的手“公子怎得这个时候来锦绣殿。”自己是自私的,因着胡亥的真气,身体好了不少,可就是无法如同对待扶苏那般疏解心肠。
胡亥靠近倾城,带着檀香的气味,与扶苏身上的气味截然不同,倾城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别过头去。
胡亥仿佛没有发现倾城的疏远,颇有兴致提议道“锦绣殿后殿虽别有风光,但终究不及天泉湖极目远望之美,不如胡亥邀公主同游天泉湖吧。”
倾城不愿与他同行,却不知如何回绝他,倒是若山此时来通报说“午后陛下设宴,让娘娘一同出席晚宴。”这才得了借口回绝胡亥“倾城晚间有宴,此时不便出去,扫了公子雅兴,望公子见谅。”
胡亥邪邪的笑着,不言一句,但眼中却闪过一丝阴霾。
他向来无礼惯了,也不见有该有的礼数,甩着宽大的衣袖离去。
午后倾城在始皇帝那得知帝沙送了奏疏,说帝沙王格理斯蒂罗要进咸阳拜见。后倾城才细问若山,帝沙国距离大秦千里之遥,帝沙王怎会不愿千里而来。
原是暮春时,帝沙王格理斯蒂罗趁着万木竹影乱复生,水草肥美,自恃粮草充足,且大秦主要兵力正驻守北方与匈奴抗衡,所以亲率二十万铁啼自帝沙一路横扫大食,直逼大秦边界“蜀岭关”。
“蜀岭关”西界旷岭高原,险峻皑皑雪山连绵百里不支,北有指仙关紧接落铁山栈道,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落铁山是匈奴与大秦北疆临界之地,而蜀岭关恰如一道铁锁屏障,一旦被帝沙冲破,大秦西蜀之地将尽落帝沙,匈奴只手,连如今的京都西面七郡亦会暴露在帝沙铁蹄骁勇之下。
帝沙由于距离大秦较远,从未有过任何交集,然新王登基,隐于心中的豪情壮志一时迸发,权杖一挥,野心勃勃的格理斯蒂罗,这些年来厉兵抹马,不断吞并周边的一些弱小国家,壮大自身,而始皇帝这些年一直把精力放在匈奴与百越的战事上,力图收复疆土,难免对帝沙这种遥远的国家有所放松,因而在帝沙大军率狼烟东来之时,蜀岭关将士不由得乱了手脚,抵抗不及。好容易勉强守住了蜀岭关。始皇帝一怒之下派蒙毅带领十五万大军前往蜀岭关,然后大周将士生长于富足之地,不习惯高原苦寒,加之今年天气异常寒冷,尚未开战已节节败退。
始皇帝气急交加,案头奏拆堆积如山,始皇帝坐在蟠笼雕花大椅上,北窗下凉风带着树叶草木清新自他面上抚过,那种欲结之气便如山雨欲来时的重重乌云凝在了他眉心,久久不肯散去。
一卷奏疏摊开,竟是格理斯蒂罗要亲自进咸阳拜见始皇帝。
名为遣使拜见,实为向始皇帝夺取西蜀四郡,又要始皇帝每年封赏,已金银各三百万两,绸缎百万匹赏赐,而格理斯蒂罗只以劣为每年的贡礼进贡,可恶之极!这要的不是纳贡秋赏,分明是要始皇帝的颜面。他所要求的赏赐那大秦每年税共得五分其一,长久下去,大秦根基自动动摇。
始皇帝目阴沉,闪烁着幽暗的火苗,从来都是其他国家向大秦进贡,以求得到大秦的庇佑,还没有国家敢这样要挟大秦,要挟始皇帝!但西蜀四郡向来易守难攻,是何等兵家要地!格理斯蒂罗现在攻至蜀岭关外,如此苛求是一为探大秦虚实,二是借此出兵占地,也好师出有名,胡虏蛮夷,难为他这样心思!
格理斯蒂罗要求在城外驻守两万精兵,始皇帝原不许,但咸阳已报有不少细作混进,一动不如一静,先静观其变。看着奏疏的始皇帝冷笑一声,“他既然敢来,朕就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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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影在巍峨朱壁上渐渐淡了下去,那暗红的颜色浓郁的似要滴流下来,生生倒灌进眼睛里去,倾城暗暗想,一个人若是杀红了眼,那眼睛可是这样的么?他日,自己手刃云岳群之时也会如此么?顾着日光的影迹,倾城的心绪随着蓝天越飞越高,满腹忧愁之余,亦不免好奇,这位挥军蜀岭关的,帝沙王格理斯蒂罗会是個怎样的人物呢。
…………
格理斯蒂罗入咸阳是在七月十日,最酷热的日子。
始皇帝设宴于长兴宫,招待远道而来的格理斯蒂罗。一早赵高便啧啧向倾城道:“听闻格理斯蒂罗进贡了一只雪白的巨熊,据说很是凶猛呢。”赵高摇头继续道:“旁人进贡的多是金珠宝玉或是奇香绫罗,他倒好,进贡了一只熊,可见其野蛮本性。”
倾城闻言只是淡淡。坐在妆台前沉默画眉,把双眉画得圆润些,才更显温和沉稳的大秦宫妃气韵。她依旧身着一件金孔雀广袖束身长衣,将金芙蓉海棠沉醉于裙裾上,九宝凤凰琉璃冠与十二步摇横逸高髻间,华美异常。在宝珠流光的瞬间,赵高不禁叹道:“娘娘风姿定让那格理斯蒂罗神魂颠倒。”
倾城莞尔:“公公惯会取笑人的,这秦宫之中,在倾城之上的宫妃大有人在呢。”
缓缓步入设宴的长兴宫时,始皇帝已在,扶苏,胡亥亦是坐在一边,俊朗高贵。和妃拈扇半遮容颜,淡淡道:“果然是丽妃最尊贵,今日的场合也姗姗来迟。”
倾城见她,面上连礼节性的一笑也不愿给她,只朝始皇帝婷施了一礼,“臣妾自知今日之宴甚是要紧,所以不敢草率前来,以免妆容不整,失了大秦威仪。”
始皇帝细细打量倾城片刻,颔首笑道:“很好。即便倾城素颜而来,亦不会失礼,只是今日这样打扮,更见雍容华贵。”
倾城轻盈一笑,神色舒展,“有陛下天威,帝沙王断断不敢放肆。”
蒙妃笑容高雅端庄,诚挚道:“有陛下在,想那些国家也不敢造次。”始皇帝面色和缓显有得意之色,尚不及答话,和妃已盈然上前,伸手为始皇帝拂平袍角“陛下今日神气,威风凌凌,真让臣妾臆想陛下当年接见四夷外臣时威震四海的样子,当时帝沙使臣伏地跪拜,如瞻神人呢。”她神色傲然,“帝沙王蛮夷之人最是无知,陛下今日一定要好好给点颜色。”
始皇帝闻言欣悦,顾不上旁边的倾城,笑着牵过和妃的手,“算起来但是清子不过十一二岁而已……”
和妃娇媚嫣然一笑,微红了面颊,“清子当时虽然年幼,便已经深深为皇上气度风仪所折服。”
倾城望一眼玄凌背影,不觉黯然,这就是为什么橘清子能的始皇帝宠爱的原因吧。王良娣瞧不过眼,轻轻向倾城耳语道:“她越来越邀宠,这样下去,如何了得?”说罢不免微含忧色,望向蒙妃。而蒙妃恍若未觉,只是含了一缕似笑非笑之意,端坐安之若素。
始皇帝身边从未设皇后宝座,宫中地位最尊贵乃是蒙妃,一向按座,都以左尊於右之例,蒙妃之座设于御座左侧,而倾城之座设于御座右侧,以示蒙妃为众夫人之首。此刻和妃凭着始皇帝关注,携了始皇帝御座坐下,自己便旁若无人一般往倾城座位上一坐,登时人人色变,只噤口不言而已。
蒙妃皱起眉头,明妃不置可否,倒是王良娣此时她见和妃这般骄嚣,忍不住急道:“和妃娘娘,那似乎是丽妃娘娘之座。”
这一唤,与倾城平日交好的紫婕妤和郑美人亦按耐不住,脱口道:“丽妃娘娘以‘丽’为封号,已是尊崇,且娘娘平日里座次皆在右首,和妃娘娘不免有失礼数。”
和妃也不理底下议论纷纷,只侧了如花娇颜,衍了妩媚的笑意,偏着头道,“陛下,臣妾可站的累了,若要坐远些,臣妾就看不清陛下威严了。”
她的言语极亲密温柔,叫人难以拒绝。始皇帝一时踌躇,只望着倾城的身影,微露询问之色。众人立时安静下来,只把目光凝在倾城身上,看她如何应对着占位之辱。倾城知道虽然始皇帝爱护自己,可自己和扶苏的事不免伤了始皇帝尊严,始皇帝不闻不问,不代表他同意或是不恼怒。
倾城缓缓转身,只以清冷目光缓缓扫了和妃一眼,恍如事不关己一般,牵过王良娣之手,温言道:“我们坐到一起才好说话不是?难不是良娣姐姐烦倾城话多了?”
王良娣思诌片刻,答应了“丽妃娘娘说的是”,于是二人相邻坐到了右首第二个位置和第三个位置上。
殿中极安静,妃嫔们揣度着始皇帝的言行,不觉对和妃露出敬畏的神气,愈发不敢多言。和妃娇俏一笑:“陛下丽妃妹妹不是也想和王良娣说笑,自然不欲坐这儿。”
胡亥在底下“嗤嗤”一笑,斜着身子拄在桌上,将一枚晶莹的葡萄含进嘴里悠闲的道:“和妃娘娘真是性情而为。”
和妃眉心一皱,隐有怒气升腾,好容易忍耐住了,只别过脸去不理他,扶苏在旁笑道:“亥弟说笑了,和妃娘娘性情温然,父皇是最清楚的。”
胡亥邪魅摇一摇头道:“如此,父皇大可把锦绣殿与榆阳殿换一换,让和妃娘娘称心如意。”
众人皆知,和妃向始皇帝要锦绣殿多时而不得。和妃闻言不由连连冷笑“胡亥公子难得肯这样体贴我,要知道想得公子一言相助,可是难于登天呢。”
始皇帝微微一笑,语气带了些责怪向和妃道:“爱妃们坐便坐着吧,还未喝酒就先说胡话了。”说罢又看向胡亥,“亥儿今日难得关心你的庶母们,宴时,亥儿定然要进酒!”
胡亥一笑置之,“丽妃娘娘如此大度,亥儿自当效仿,敬酒亥儿就先敬父皇,再敬丽妃娘娘。”
始皇帝微微颔首,赵高在侧轻声道:“皇上,帝沙王已在殿外候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