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妃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点点头，缓缓的睁开眼睛看向镜子里的自己，那眉间闪烁而过的忧愁与恐惧没有躲过绫罗的双眼，她无奈的伸手将铜镜按下：“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不过亲眼瞧见了却又...”
十五日与天花抗衡的战争终于结束，几个太医多日不曾阖眼，不仅要照顾病重的榕妃还要照顾没有病的其他王公贵族，如今榕妃病难全消其他人也没有被感染上可谓是皆大欢喜，不过...患过天花之人脸上难免留下‘罪证’，一脸斑驳的麻子生生的剥夺了榕妃的美貌。
“娘娘还是放不下。”
榕妃自嘲的轻笑：“放下二字谈何容易？我嫁的不是寻常百姓，没了这脸只怕...”她未说完的话埂在喉咽，按理说此番死里逃生她该感谢苍天的垂怜，可是有些人比如说榕妃，若没了这张脸真的很难存活。像是画者失了双目，舞者断了双足，老天爷挽回了她的性命却折断了她的双翼，要她日后独自一人过活。
“皇上不会在意的。”绫罗肯定的开口，语气仍然是轻飘飘的。
“就算皇上不在意臣民也不能不在意，一个满脸麻子的贵妃岂能陪同在皇上的两侧接见臣民呢？何况，午夜梦回，若睁眼看枕边的人如此不堪，只怕一条命要吓去半条。”榕妃无奈的摇摇头，“绫罗，不需多做安慰，你清楚得很。”
是。她清楚得很。就像自己拒绝信凌的理由那样一目了然，嫁给信凌不仅仅是嫁给他一个人那么简单。
“若我有你这样的性格也不错，一个人反倒清闲自在，可我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一个人活过。”她是天生的王者，要站在人群之中让人目睹她的光彩，她像凤凰转世一样璀璨动人，若遮掩了她的光芒连老天也要觉得可惜。但是现在，她的光芒真的全部被夺走了...
“娘娘会不会觉得锦妃娘娘也有会绽放自己光芒的时刻呢？”绫罗捏了梳子细细的为她打理黑发，一边悠闲的问。
“这个...”这些天听绫罗说起锦妃在冷宫里的日子，刺绣，画画，弹琴，虽然孤独了些，可如今能为自己而活一样是一种福分。不过要说到光芒...她从铜镜中打量绫罗的面容，清丽中有几分娇俏如花瓣，抚媚中不少圣洁之光，真正要绽放光芒的人仿佛就在身边。真是奇怪，绫罗的身上明明没有一件像样的首饰，脸上明明没有一抹妆容，连衣着也是简单的没有花纹的白，她的光芒是来自哪里？是那颗心吧。
榕妃浅笑出声：“绫罗，你真是个奇妙的存在。”
她像是一个谜。
宫月高贵，子懿纤柔，从灵温婉，几位格格都各有各的特色各有所求，只有绫罗。一句想要自由到底包含了多少情绪，多少故事？她无法看透。然而，看不清所求也就看不清楚这个人。要论高贵她仿佛有几分，纤柔也有几分，温婉好像也不少，另外还有的便是神秘是智慧是倔强...许许多多，她太过复杂！
“她若是不奇妙，又怎能将你从地府生生的拖回来？”皇帝的声音爽朗里透着劲道，像是好久好久没能这样安心的大笑了一样。
“皇上吉祥。”
二人纷纷下跪，绫罗在榕妃身后低首跪下。
皇帝轻微又悠远的叹息传来，伸手抓紧榕妃的双臂似要将她扶起，可榕妃不动不摇不抬首，只是稳稳的跪在地上。
“榕妃，起来。”是温暖又鼓励的声音。
榕妃鼻尖一酸摇头道：“臣妾陋颜，不敢惊扰圣驾。”
皇帝抬手宠爱的揉了揉她的发：“你是美是丑都好，朕不介意。”
“可是臣妾介意！”榕妃迅速的阻止了他要抬起自己下颚的手，热泪晶莹的渗出。
皇帝突然昂首大笑：“绫罗啊绫罗，果然事事不出你所料！”
被这声音一惊，榕妃倒是忘了，反而将头抬起：“皇上...？”
“你可记得他？”皇帝将榕妃搀起，指了指身后的洋人，“他曾为先帝治愈过身上的伤疤，就是腰上的那一道朕同你比划过，有朕如今手掌一样的长度，他从西洋带来的药物竟然化腐朽为神奇，那伤处一点也看不见！”
榕妃瞪大眸子不敢置信：“皇上的意思是...”
“你会没事的。”皇帝冲她点头。
榕妃咬了唇，此刻方觉老天真正的怜悯。
“绫罗，快起来。”皇帝摆摆手招呼她起身，“前次朕允你三件事如今还差两件没做到，这一回朕又欠了你的恩情！爱新觉罗一族注定了要受你绫家恩惠啊。绫罗，只要你开口，朕什么都答应你。”
“娘娘心地纯善自有黄天庇佑，实在不能算是绫罗的功劳，绫罗也是按照太医开的房子照顾娘娘罢了，若要说到感激...信凌贝勒曾委派两名王府女婢前来帮忙，饭不食寝未眠，贝勒爷有这份心思才是真正的难得。”
皇帝挑了挑眉：“绫罗，朕有没有听错？你为信凌说话？这可是头一遭，往常连提到他你都不肯说半句话的。”
笑眯眯的口气里多了点打趣，绫罗心跳微微加速：“绫罗不过是就事论事，皇上就当绫罗...没说过。”
“皇上，其实绫罗从来没患过天花。”榕妃突然拉紧皇上的衣袖严肃的开口。
皇帝一愣，细细的看了绫罗很长的时间才颇有感触的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像是父亲对女儿的疼爱那样细腻：“你...下回不可如此莽撞了。若知你也没患过天花，朕就是自己来，也不会让你来的。榕妃出事原本就是朕的责任，朕居然糊涂到让你一个孩子以身犯险...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朕百年之后该如何面对绫卿？”
“是。绫罗知罪了。”绫罗谦卑的开口，诚心的道歉。
“皇上，此番臣妾大难不死，是否可以向皇上讨个旨意？”
皇帝颔首应了：“也是应该，你经历生死大劫，说吧，想要什么？”
榕妃探手过去握紧他宽厚的手掌道：“回宫之后，是否能陪臣妾一起去成锦宫看看姐姐？她在那待得日子...够长了。”
皇帝又是一愣，看榕妃含笑望向绫罗也跟着看过去，她还是她，低着头一副小女儿的模样，可是胸腔里的那颗心却叫人不敢小觑。皇帝手心的力气紧了几分，多年的心结，终于到了可以了断的时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