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小小的官员从殿中陆陆续续地出来。自然这些官员是在朝中地位不高的,地位高的则是移驾金銮殿偏殿。司空霁此时也是离开,虽然他提供了张晋叛国的书信,但他毕竟是西岐国之人,这种审判自然不能参加。
司空霁看过来,冲风浅休笑了笑,这才领着他的亲卫向着宫门方向而去。司空霁的脸上有着笑意,一身深紫衣衫穿得他依旧是贵气逼人,惹得周围的宫女偷偷看着,有些害羞的,甚至脸上飘起淡淡的红晕。
司空霁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子,只不过他的这种魅力对于现在的风浅休来说,没有什么影响。以至于,风浅休的心神放在他随后的各式官员身上也不放在他身上。
风浅休看过去,见各个官员下了偏殿的阶梯,走在汉白玉铺砌的广场上,他们的神情有庆幸、有惶恐更有心有余悸。
一路交谈,官员们谈的都是今天上朝的话题。
不断向他们靠近,风浅休集中内力于耳,凝神细听,从他们口中听得最多的莫过于“变天”二字。
的确,虽然现在左相他们的裁判结果没有定下来,就连审判都还没有开始,但人人都知道结局会是如何。权倾朝野,在朝中呼风唤雨的左相,在今天终于要倒台了。
至此,在朝中风王和左相两人对峙的局面也将要结束。
“听说这次是风王和悦王合作将左相掰下台的。”
“风王可真是劳苦功高啊!这些年都多得他……”
……
听得走近的三人谈论朝中之事,尤其他们提到楚千风这么多年的功绩,风浅休眉心不由得微微蹙起。
“可惜风王不是……”说到这里,三人忽然不说了,大家都交换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
可惜风王不是长子抑或嫡子,如若不然,就是众望所归的皇位继承者。风浅休在心底为三人的话语做了个补充。这事不说朝中大臣,就是天下百姓也是明了得很。
一听这三人的对话,风浅休就知道他们就算不是保持中立也绝非皇后党的人。
侧目看向三人的后面左侧,那里也有一群人,不过相较于前面三人的悠然闲聊,那群人显然焦虑惊慌得多,脸色也是憔悴得很,会有这种表现的只怕是原皇后党的人员。他们现今是前途未卜,地位也有点岌岌可危,只等上头的最终判决。他们在仅存的时间内只能尽其所能拉拢靠山。
虽然风浅休与各位官员距离不算远,但由于她的前面有着一座华美的石雕遮挡,一开始各位朝中官员并没有留意到她。待得风浅休从石雕绕了出来,走上汉白玉广场,所有官员都看到了一个身穿月牙色长裙的清丽女子。
风浅休的模样,自和萨娜公主比试后,就一直被当时在场观看的人所记住。就是没有观看的一些朝中官员,也从画像中了解到她的真容。
此时各位官员看到了风浅休,口中话语一停,打量了片刻,确认她就是风浅休,居然都不约而同地和她打起招呼来。
风浅休敢肯定,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她都不认识,甚至连见都没有见过。不过她也知道,他们会这样都是碍于楚千风的关系。
对于他们的热情,风浅休只是逐一点头微笑,不算热情也不称得上冷淡,总的来说还是礼貌有礼。
上朝的金銮殿正殿,她没有官职自然不可能轻易靠近的,但偏殿却有些不同。
当风浅休走过去之时,站在偏殿汉白玉阶梯下的墨夜早是看了过来,也朝着风浅休而来。
走至风浅休身边,墨夜有礼地开口:“风小姐,皇上开口了,说风小姐在此事上也算立下一功,所以审判可以去旁听。”
“嗯,好。”风浅休对此没有感到什么意外。
金銮殿总共有三座殿堂,正殿和东西两座偏殿。东殿为天翎国历代皇帝亲审所用,而西殿则是朝下群臣议事之地。
偏殿在造型上和正殿一模一样,建筑风格都是极之奢华恢弘,三座殿堂围在一宽阔的汉白玉广场间,成三足鼎立之势,如三条金龙萦绕问天。
风浅休和小喜在墨夜的带领下走向偏殿,殿前的侍卫太监自然没有拦阻。
还没有踏上阶梯,风浅休已然听到殿内嘈杂一片,似乎在争论不休。
“本相造反的证据都是镇国侯伪装的!”
“这奕帝也是假的!”
中气的声音充满愤恨、不甘。
闻言,风浅休不用看也知道是张晋了。
殿内众人原本听到张晋的第一句,镇国侯那边的人还在鼎力反驳,然听到张晋第二句,听到他说奕帝为假,立时大家都哄笑起来。只不过碍于奕帝在上,加上这是严肃的殿堂,低声笑了笑,大家都很快收敛下来。
风浅休走上阶梯,看到内殿处唯有知情的数人没有取笑张晋,其余人都是边笑边叹,似乎在叹息张晋受到刺激,怕是疯了。在他们看来,奕帝为假之事不下于太阳从西方升上,简直是天方夜谭。
不过也是,楚天域早就被认定死亡,而且还是在婴儿时死的,现在几十年后,谁会想得到有楚天域这号人物的存在?更不提什么假冒楚天奕了。
张晋嘶声裂肺地辨别了几句,皇后、楚千方自然也是跟着附和。可是他们始终拿不出什么证据。如此一切就只是口说无凭了。
这个结果,都是风浅休他们可以预见的。正因为这样,他们才没有决定将假奕帝之事宣告天下,免得惹起恐慌,也给张晋他们一个可乘之机。
在这种众人围攻,尤其镇国侯作为人证同时罗列条条物证,张晋藏兵之所被找出来,司空霁那边也提供了张晋来往书信的情况下,审判结果很快就定下来。
张晋谋反罪名成立,以罪当株,株连九族。
当奕帝身旁的宣旨太监宣读出圣旨之时,殿内有人欢喜有人愁。
楚千悦、镇国侯等人自然是春风满面。
张晋众人却是面如死灰,一个个摊在地下,了无生气,如同木偶。
他们之中,唯独例外的只有楚千玄一人。
楚千玄是一早就明白会是这种结果。在套上铁链时,或许更早前,他就猜到,想到。到了现在真正确认,他的情绪几乎没有什么波动。表面看来还是和平时一样,俊美的脸上挂着淡淡的不羁,给人一种他游离于尘世之外,不属于这世间的错觉。
接下来,张晋等人一个接一个地被士兵拉着走出偏殿,经过风浅休的身边,张晋、皇后和楚千方脸上完全没有方才的不忿阴狠,此刻有的只是木然,一种绝望的灰白。
最后一个是楚千玄。
楚千玄走到风浅休面前,就要和她擦身而过,忽然冲她展颜一笑,不若平时带着迷离不羁的笑意,此刻他的笑容清新得宛如竹林之风,明净得仿佛初霁的雪,璀璨得灼人。
看着,风浅休心头一紧,本能地问出口:“你的计划有多少把握?”自然她问的是楚千玄脱险计划。张晋一族被判的是当众处斩,而且日期还是三天后。这时间比她想得要快得多,看来是很多人都不想夜长梦多之过。三天,不说楚千玄一人,就是她和楚千风都帮他也未必能让他从斩刀下安全脱险。
“没有什么把握哦。”楚千玄嬉笑着回答。一脸的轻松和不以为意。
听到这,风浅休倒是知道了。或许楚千玄这话是想告诉她不必担心,但她却听出他最深处的意思,他楚千玄的确没有什么成功的把握。
“你欠我一次。”风浅休对他眨眼笑了笑。
“好!”楚千玄说完一字就含笑离开了。
两人是相当的默契。
判罪完毕,接下来自然是论功行赏了。
此时,风浅休独自走进去,走到楚千风身后。对这,奕帝只是含笑看着。
既然奕帝是这种反应,自然其他人都不好说些什么。
“这次能将叛贼张晋擒拿,风王爷可谓不劳苦功高!如若行赏,微臣觉得风王爷应该当这最大的功劳!”镇国侯一双眼眸依旧笑眯眯得很,说出的话也是似乎为楚千风好。这不,最大的功劳都推给他了,怎能不好?
一听到镇国侯的话语,几位明显是他那边的大臣都开口帮腔了。
你一言我一语地诉说楚千风这些年的功绩,力求将楚千风捧上天。
他们的目的,风浅休和楚千风自然是心知肚明,他们是想提醒,甚至用“人言可畏”四个字让奕帝确信楚千风已经功高盖主,让奕帝对楚千风心存忌惮。
“这件事悦皇弟和大皇兄都有出力。”楚千风却是平和说道。
将一部分功劳推给大皇子楚千衡,这是一开始就说好的。得功不独享,这在没有楚千悦举动前,风浅休和楚千风他们都已经想到也做好准备的,只不过令他们料不到的是,楚千悦居然在一晚上联合镇国侯将左相府一夜颠覆。
听到这话,楚千衡脸色一片平静,唇角有点淡淡笑意。楚千风早和他打过招呼。只不过当时没有明白告诉他是什么事,只说有免费功劳分他一份。
不用干活就有功劳,谁都喜欢,楚千衡也不例外。而楚千衡也是明白,楚千风这么做是在“散功”,分散他自己的功劳。功高盖主这四个字,别人都想得到,楚千风和风浅休又岂会想不到?
只不过现在在楚千风他们的“散功”计划还没有完毕,楚千风已经被人推上风口浪尖了。
“虽然本王有所出力,不过却是小力,如何能和风皇兄比?”楚千悦一脸谦虚地退让。
楚千风闻言,想要更进一步将功劳推给大皇兄,却不想他身后的风浅休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回头看了看风浅休,知道她的意思是叫他不想说话,楚千风虽然有些不明白,不过倒是不说了。他信她,他知道风浅休这么做定然有原因。
见楚千风没有反驳,众人又是好生一顿赞美之词。
奕帝听着,脸上是慈父般的笑容,但眼神却有着楚千悦他们期待的幽深。无论奕帝表面上多么的平和,“功高盖主”四个字的确是所有君王的大忌。
接下来,楚千悦他们拉扯到奖励之上。此刻他们更是毫不保留地说明楚千风具有上朝不必卸剑,见皇不必行跪礼等特权,如此无非是告诉奕帝,楚千风已经功高到赏无可赏的地位,再赏下去,就只剩下天翎国这一片江山。
属于大皇子和楚千风这边的官员自然也是想出言反驳,奈何镇国侯他们说的句句都是实话,这反驳实在是无从下手。
听众人提到楚千风赏无可赏,不知道奕帝内心真实感受如何,他的脸上的确有了苦恼之色。不管怎样,捉住张晋这是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赏得太轻,实在说不过去,然而想赏多一点,楚千风也的确差不多到了赏无可赏的地位。
奕帝的脸色变得难看了几分,一双眼眸看向楚千风,像是自己在思考,也像是征求他的意见。
在众人的言语威势下,不说楚千风被捧到极致,就是奕帝本身也有点骑虎难下。
在这般情景,楚千风的衣袖又被风浅休轻轻拉了拉。
继而风浅休贴向楚千风耳语一番。
听到风浅休的话语,楚千风眉心稍微地皱起,有些疑惑风浅休为什么要他这么说。不过碍于这番情景,他也不好当面询问风浅休。再次收到风浅休坚持的眼神,楚千风终于开口了:“张晋这奸臣危害朝廷多年,但却在昨晚一夜之间就颠覆。这速度,大家是否觉得快得不可思议?”
不知道楚千风为什么这么问,镇国侯那方的人自然静默下来,没有回答。
然而楚千风和大皇子的人却是齐声附和。“的确很快。”
听得众人附和一番,楚千风让他们停下,继而他自己缓声道:“昨晚的事,表面上臣的确功劳最大没有错。”
这时,镇国侯等人都相互对视一眼,显然他们有点想不明白楚千风为何一下子承认他自己功劳最大,而他话中又有着“表面”这个词。
“臣和张晋对峙这么多年都没有能将他拿下,但现在却这么轻而易举地将他拿下,你们知道是什么原因么?”楚千风说着,眼眸淡淡地扫视全场。
镇国侯立时觉得他这话有诈。镇国侯出言道:“自然是风王爷这些年日积月累,积累经验的功劳!”
“错!”楚千风丢下一字,砸在大殿上惹得轻轻回响。
换做别人这么毫不顾情面,镇国侯早就勃然大怒了,可是偏偏是楚千风,在这偏殿之上,而且他自己今天还有着尽力推捧楚千风的任务。镇国侯强忍心底的火气,笑着问道:“敢问风王爷,下官如何错了呢?”
“要积累经验何须数年之久?镇国侯就这般看轻本王的能耐?”楚千风声音一冷,扫向镇国侯的眼神更有如刀锋的寒意。
镇国侯虽然也是领过兵,但那已经是陈年往事了,此刻被楚千风这么盯着,感受从他眼神中扑面而来的凛然霸气,镇国侯心不由震了震,随即本能地微垂下头:“下官没有这种意思。”
“没有最好。”楚千风收回目光,继而扫了扫其他人问道:“张晋历来行事小心,你们觉得是否?”
“的确。张晋这奸臣的确很小心。”这次出言的却是朝中的几名老臣子。他们这么多年可是一直致力于找张晋的把柄,可惜找不到。
全场最有说服力的人都这么说话了,自然张晋为人谨慎之说,个个都认同,不论有些人内心有着多么的不赞成都好,至少表面上没有人反驳。
“张晋为人如此小心,本王和他斗了这么多年,都拿他不下,可偏偏现在轻而易举地将他拿下,原因想必你们都想到了吧?”
听到楚千风这么问,他方的人自然顺意问道:“属下不才,还请风王明示!”
“通风报信。”楚千风言简意赅。
“通风报信,谁通风报信?”镇国侯却是问道。
“楚千玄。”这个名字从楚千风口中吐出,一下子惹得众人面面相觑。
楚千玄?就算楚千玄再怎么纨绔都好,张晋毕竟都是他的父亲,楚千玄有可能通风报信,出卖他么?再说,如若张晋完全没有成功的机会还好说,现在张晋可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楚千玄真的会在此时干出卖亲人的行径?
“不信,你们可以找楚千玄当面对质。本王以‘天翎战神’这个名号作为担保,本王所得到的所有情报都是由楚千玄提供。”楚千风道。
一听楚千风说用“战神”名号作为担保,全场除了一人,也即是高高在上的奕帝外,谁还能对他的话提出质疑?更不说什么要他和楚千玄当面对质了。
而奕帝也是不出声反驳,他可是对这种结果乐成其见得很。最起码这样,他不用为赏赐楚千风而苦恼。
既然众人都没有异议,也是没有人辩驳。于是乎,一场赏赐,就在楚千玄“以功抵过”四个字下结束。
作为这次事变的最大贡献者,楚千玄是死罪活罪都罢免。不过王爷之名也是没有了。
听得殿内太监宣布结束,风浅休和着楚千风结伴而出。小喜和墨夜跟在身后。
走到偏殿前的广场,楚千风拉过风浅休的手问道:“休儿,楚千玄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居然这么帮他?”声音有些闷闷的。
看到他这样,风浅休不由好笑,调侃道:“怎么?吃醋了?”
还想说些什么,风浅休眼角一瞥,瞥到一道蓝色身影,是楚千悦。脚步顿了顿,等到楚千悦走来,风浅休满脸笑意道:“这次多谢悦王了!多谢悦王谦虚让功,如不然我家的小玄子还不能放出来呢?”
“我家的小玄子”,听到这个称呼,楚千风脸色变黑了。
而比楚千风脸色更黑的是楚千悦。
“休儿还真是好样的,这样都捡了一个便宜,救玄皇弟一条命。”稍微一顿,楚千悦唇角冷冷勾起:“本王不会就这么算的,较量从现在才开始。”
“嗯,我们接受挑战。”风浅休脸上依旧是一片淡然:“悦王,我提醒你一句,与虎为谋,终被虎吃。这个道理,我还是希望悦王你好好想想。”
她知道了什么吗?楚千悦闻言,心底禁不住微微一慌,随即凝向风浅休的表情,发现没有该有的异样,于是乎心微微放开。继而“哼”了一声,瞳仁中似乎涌上怒光:“既然你提醒本王一句,本王也奉劝你。你们先顾着自己,你们的处境可比本王的差多了!”说罢,楚千悦愤然地拂袖离开。
将楚千悦的反应一点不漏地收入眼底,风浅休眼中精光一闪,似乎隐隐中觉察了什么,随即恢复如常。
“哎……”叹了一口气,风浅休扁了扁嘴:“他不听我说。”
楚千风却对楚千悦的话语没有过多的在意,他在意的是风浅休方才的话。
“我家的小玄子?”楚千风声音有着阴测测的味道。
“小玄子的命都是我救的,而且他现在无家可归,不是我家的,还能是谁的?”风浅休一脸理所当然。
“你……”楚千风实在有点不知道如何反驳。虽然方才救楚千玄的确有大部分是顺着风浅休之意,但他自己本身也觉得在这事情上楚千玄有些无辜,再说他们还是兄弟,帮他一把也无可厚非。但现在居然捡回一个情敌?想到这,楚千风忍不住头痛。
看到楚千风的样子,风浅休暗自偷笑一下。
此时,听得一道脚步声传来,风浅休转眼看去,看到一名宫女直向她走来。
“风小姐,这是给您的信。”宫女走到风浅休面前就恭谨地将书信一呈。
“谁给的?”楚千风冷声问道。
“这……”宫女有些迟疑,在楚千风目光的逼视下,最终说道:“那人说风小姐看到信就明白了。”
瞄了瞄宫女,风浅休刚要拿书信。楚千风却是伸手一拦。
“没事。”风浅休冲他笑了笑,拂开楚千风的手,从宫女手中接过书信,打开一看,唇角扬起似笑非笑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