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民宅的占地面积并不算大,不过两三座小院拼凑而成,只是内里青松红枫相映成趣,假山流水巧妙点缀,倒使宅院看起来比它实际宽阔,而且称得上景色雅致。
绕过几条纵横交错的小径,走到内院的门口,老者向内指了指:“主子就在里面,姑娘自己请便,在下就不便相送了。”
老者的职责是看管院子,现在既然带她绕过了那些防卫所用的五行阵法,自然是要回去继续工作了,知道这些,风浅休微笑地点了点头:“有劳老人家了。”
“姑娘不必客气。”老者说罢,便是转身离开。
风浅休探眼看向院内,院子里红枫数株,秋风拂过,一片片艳红飘然而落,落在树下的小水池,漂浮其上。小池水色碧绿清澈,隐有小鱼三两尾,轻跃而起,带起点点银华,清幽稚趣。
风浅休刚要踏步而进,便听得轻轻话音随风而来:“主子,你这样,真的不要请大……”
说话之人一句未完,怕是察觉到院外的动静,声音立时一收,随即一抹身影从正对院口的房间闪了出来。
一身黑衣,面容清朗,是萧隐的侍卫月缺。
在风浅休看清月缺面容之时,月缺自然也是看到了她。
月缺有些怔然,怕是想不到风浅休会来这,或者说这么快来,片刻回神,转头向屋内禀道:“主子,风姑娘来了。”
屋内透着静默,萧隐并没有一下子回答。
风浅休举步走了进去,还没有靠近,便听到话语从屋子飘了出来:“我今天有点忙,你叫休儿先回去,明天我去找她。”
听到这话,月缺看向面前不过五步的风浅休,面容透出一丝为难之色,想对风浅休说些什么却有些迟疑,最后只是伸手作请,将萧隐的话语复述一遍,送客之意很明显。
见他这样,风浅休回想起在院门口听到的月缺所说的话语,那时他的声音有着一丝关切的担忧,细细琢磨一下,想着月缺口中的没有说完的请谁,会不会是请大夫?
萧隐病了么?
可听声音也没有什么不妥。
走到月缺跟前,风浅休低声问道:“他不舒服?”
闻言,月缺没有回答,只是眉心稍稍皱了一下。见他如此,风浅休已经知道答案了。
直接绕过月缺,走进屋子。
撩起门帘,风浅休跨过门槛,触目所及的是两壁的书,及中间的一张宽大书桌,书桌后正坐着书写着什么的萧隐,听到声音,萧隐抬头看向她。
此时的萧隐依旧是一身滚红边的墨黑衣袍,阳光从一侧的窗子投进来,打在他的脸上,在淡淡麦色的皮肤渡上柔和的光晕,一双流转琥珀金色的凤眸看着她,芳华涌动间,炫目倾城。
“休儿,来了?”萧隐唇角挑起笑意。
见萧隐这样,完全跟着进来的月缺自然识趣地退了出去,留下风浅休和萧隐两人独处,不打搅他们。
脸色无异,纵然萧隐戴着面具,风浅休还是看了出来,只是……快步走去,触碰萧隐紧握的手,果然手温有些烫人。
“你在干什么?”风浅休轻声责问。明明发热还用内力压下去,这是怎的?
萧隐只是看着她,不语。
“为什么不看大夫?”风浅休眼神透着关切。原来这就是他反应比风清凡慢的原因,都发热了。
“小事而已,没有必要。”萧隐轻松地道,让人感觉似乎真的没有必要看大夫。旋即萧隐拿过一本折子看起来。
“昨晚不还是好好的么?”风浅休想起昨晚他似乎一切如常。
“嗯。”萧隐倒是没有多少理会,只是专心地看着折子。风浅休这才留意,原来桌面上堆满了折子,看来他很忙。不过也是,不说他王爷这身份需要管事,就是神隐山庄,业务触及各个方面,横竖已经够他忙的了。
而昨晚更够他忙的,且不说他之前在皇宫安插多少人手,单是昨晚混进承乾宫,快速地将假奕帝众多手下解决,还有回程的道路畅通,这些定然需要种种准备。
还有,不知道他昨晚提出那种建议后,又抱着怎般的心情去等待。
目光扫向萧隐带面具的脸,眼睑下的淡淡淤青悄然泄了出来,一见,风浅休也知道他整晚没睡。既然他如此期盼着,今天早上情况陡然变成这样,他就这种反应,平静如斯,当昨晚什么他没有都说过,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么?
不过,纵然自己想不到他会有什么反应,不过也知道萧隐不会大吵大闹地不甘喧嚣,总体而言,萧隐是一个理智冷静的人。
“今早的事,你有什么想说的?”风浅休问道,明明知道他因何棋差一步,但她还是想听听他的想法。这算不算揪着他不放?
“现在这样也不差。”至少不用她违心地嫁给他,不是?她心底没有一丝爱他,他也是知道的,从来知道得清楚。
“可能吧。”风浅休也不继续这个问题,转而问道:“现在的情景,琼华宴上,我定然要挑一个皇子王爷嫁,你说我挑谁好?”
这下子,萧隐终于抬头正视她了,方才她还以为他换了一个人呢!
“选我!”萧隐沉声道。简单的两个字却含着满满的强势。
“如果我说不呢?”风浅休调侃道。
闻言,萧隐脸色沉了下来,就连眼眸也变得暗沉幽深,可是他也没有说些什么,只是看着风浅休,目光不凌厉,甚至称得上温和。可风浅休却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令得她心下不由感叹:今天究竟是怎么了?是她不同了,还是萧隐?
一时间理不清什么,风浅休正色道:“我给你看看。”说着,伸手去抓萧隐的手腕。
萧隐只是轻微一动,就避了开来。萧隐的武功比她高出不知道多少,他不想她碰到,自然风浅休是没辙的。
“为什么不让我给你看?”风浅休不明白之余,更有疑虑。
“我不喜欢看大夫。”萧隐平静地道,眼眸中没有一丝波澜。
“不管你喜不喜欢,生病了,当然要看大夫!”风浅休坚决道。天底下多少人倾尽家财求她看病,也未必可以,他倒好,不领情。萧隐这家伙,难道讳疾忌医不成?抑或一般的高手心性?武功高强之人,总认为自己身体强悍无比,生病不用看大夫,中毒更可以用内力逼出。虽然事实上他们的免疫力的确比普通人强上很多,但并不代表事事都能顺意。
“小事,明天就好。”萧隐倨傲得就像一个孩子。
萧隐明明平时多么的通情达理,怎么今天……风浅休眼眸转了转,终于想到一个主意问道:“你不喜欢看大夫,我也是大夫,你不想看到我么?”
见萧隐沉默,风浅休作势转身:“如果这样,我走了,以后再不会来找你!”
“我不许!”一道男声伴着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风浅休瞬间被拉进一个滚烫的怀抱。
萧隐的手臂紧紧地圈住风浅休的身体,薄唇贴近她耳边低喃:“我不许!我不允许……”声音霸道,强势,更固执得像孩子的一般。
一般人病着时,或多或少都有点孩子心性显现出来,看来萧隐也不例外,而他的体温还真的高得可以!这家伙怎的不好好照顾自己?风浅休眉心紧蹙的同时,眼眸中也有心疼淌过。
“不然,你给我看看。”风浅休纵有心疼,却不退让。对付孩子,最好的方法不是拿着藤条逼迫,而是拿着糖果威胁。想不到这招居然用到萧隐身上。不过也是,谁叫这家伙一病起来,居然如此别扭,他怕是八百年都不病一次吧?抑或是因为她在这里才这样,这算不算向她撒娇?想到“撒娇”两字,风浅休唇角禁不住轻轻抽了一下。
闻言,萧隐又不说话了,只是将风浅休抱得更紧,紧得快要将她整个人揉进肉里。
“萧隐,你再这样,我真要生气了!”风浅休声音染上一丝厉色。
“哎……”听得一道叹息从萧隐口中溢出,风浅休觉得耳际有一股热气吹拂的同时,心下微微闪过一丝异样,令得她觉得萧隐刚开始的冷漠是伪装,紧接着的孩子心性是掩饰,而这道叹息却是真实的。
“萧隐,你……”风浅休担忧地转头,却不想萧隐正伏在她耳侧。她的这么一转头,眼眸撞进两汪迷人魅惑的眸光同时,鼻尖也碰到萧隐的,两人的呼吸几乎相连。
一丝暧昧伴着温热流转。
风浅休不习惯这样,回过神,就是别过脸。
见她如此,萧隐眸心中溢出一丝失落。她连与他对看都不乐意。
双手握成拳,紧了紧,萧隐将头埋进风浅休的发丝间,深深地汲了一口,让她独特的幽香在鼻尖,在心底缠绕,贪恋流连一番,这才一点一点地松开双臂,很慢,很慢,动作带着无尽的不舍。
放开了她,放开这个就这么想一直抱着的身子,萧隐后退了一步才道:“你让我准备一下,我很久没有看大夫了。”
“看大夫也需要准备?”风浅休不明所以,这还是她第一次听。
“嗯。”萧隐再不看她,只用眼角瞥向桌上的一份折子:“有件事,我需要尽快处理,你先等等。”
这话倒是实理。风浅休知道身居要职,有急事需要尽快处理不奇怪,但他方才说的让他准备一下却是奇怪了。只不过,在看到萧隐神色无异时,风浅休心下只当他是多时不看大夫,有点不情愿。不说古代,就是现代也有很多人不喜欢看医生,或许是因为害怕打针,或许是因为不喜欢喝药等等,有各种原因,各种理由,所以萧隐的表现算不上怪异。
再说,只要萧隐给她看,病情如何,是一是二,她相信自己有这个实力辩得出来,除非……想到一个不太可能的可能,风浅休哑然一笑,萧隐没有理由这么做。随即风浅休收敛不合时宜的笑意,对萧隐道:“那我在院子等你,不要让我等太久哦!”其实她是担心他这样持病工作会熬不住。
“好!”萧隐转身就着椅子坐下来,然后立刻拿起桌面摆着的折子看起来,似乎真的很急的样子。
见风浅休还在屋子,萧隐眉心蹙起,似有些为难:“你在这……”
听到他话中之意,知道她在,萧隐不能专心工作,风浅休自然不好打搅了,见外面阳光正好,院子的景色也是幽美,于是走了出去,落座在院中石椅处。
听得门帘晃动声,萧隐看向漫步而出的曼妙身影,眼眸中浮起复杂的味道。她如此关心他,他很高兴,只是……
叹了一口气,萧隐唤过一直侯在屋内的月缺,吩咐他去一品坊买些糕点回来,顺便泡茶。他在担心风浅休坐着无聊,虽然院子景色的确不错,但总会看腻的,而他还需要点时间。
“是,主子。”月缺踏步而出,就立时施展轻功而去。
看着厚重的门帘再次落下,遮住外面的阳光,萧隐迅速地从柜子里摸出一个小瓶,毫不迟疑地倒出一颗药丸放进嘴里,药丸入口即溶,顿时苦涩伴着炽热盈胸,令得萧隐额头迅速地渗出薄汗。
由于药丸作用,明明满室温凉,萧隐却觉得有些闷热。这般良久,随着身上汗滴越发地渗出,萧隐这才觉得丝丝凉意伴着窗外秋风而来。
身体一舒坦,萧隐将药瓶收好,也当真处理折子起来,一页一页地看,极其认真,让时间在忙碌中流逝。
在外面的风浅休的确只看一会儿风景就是腻了,虽然院子的景色很好,有红枫有小池,更有叠翠的蔓藤,但毕竟院子不大,她这么看一圈,再看一圈,又看一圈,新鲜感就没有了。
有些无趣,刚想走回屋子看看萧隐工作得如何,听到一道衣袂划空的声音之后,脚步声又自身后响起,风浅休转眼看去就看到月缺拎着一个食盒过来,食盒为红木所制,上面印着“一品坊”的篆字刻印。
敢情月缺方才那么着急地施展轻功离开,是去买点心?风浅休正寻思间,月缺已然走到她身边。
将手中盒子放在石桌上,月缺恭谨说道:“姑娘,这是一品坊的点心,主子见时候不早,担心姑娘会饿着,特意吩咐我去买的。姑娘你先吃着,我去泡壶茶来。”“特意”两字,月缺说得微微一重,似乎在担心风浅休不知道这是萧隐的一番心意。
可风浅休岂会不知?就是他不说,她也知道是萧隐的作为。唇角染起笑意,风浅休礼貌回道:“劳烦了。”
她现在的确有点饿了,萧隐很体贴,连她自己想不到的事,他都会为她考虑到。风浅休笑着打开食盒,在看清楚里面的点心全是她喜欢吃的,心头更是一暖。
风浅休将食盒一层一层地拿出来,摆放在石桌上。杏仁佛手、奶白枣宝、蜜饯海棠、翠玉豆糕……款款色泽鲜美,惹人食欲。
一会儿,伴着清茶之香飘来,一壶上好的碧螺春就送到风浅休面前。一品坊的糕点味道清淡可口,甜而不腻,配上碧螺春,口感就最好的了。
既然是萧隐的心意,她自然不会浪费。只是……虽然这么体贴是萧隐的一贯作风,但放在今天,她总有点觉得萧隐在拖延时间的意味。而方才似乎也感觉像故意赶她出来似的。
这般吃了两口,再喝上一口茶,风浅休就再吃不下去了,站了起来,朝屋子而去。
“主子办公时,不喜欢别人打搅。”一旁的月缺口中虽然这么提醒,却也没有伸手阻拦风浅休,只因他也知道风浅休对萧隐来说是如何的不同,别人不能不打搅,不代表她不能。
“我只是担心他。”萧隐今天的表现的确够让人担心的。
说着,风浅休脚下也不迟疑,走向屋子。
来到门口,正当风浅休想撩起门帘走进去,却见眼前门帘一晃,一抹墨黑伴着绯红映入眼帘。
“我处理好了。”萧隐唇角透着温柔,不如一开始的冷漠,更不像方才的孩子性,恢复到平时在风浅休面前的萧隐,那个独对她温柔的男子。
原本风浅休有些微的气,只因她只是给他把个脉,根本耽误不了他什么时间。他为何做这么多,让她等这么久?只不过此时看到萧隐的脸,有些不好的脸色,她只是轻叹一口气,也没有作计较了。
“那你先吃些糕点。”风浅休拉了拉萧隐的衣袖,示意他去石桌边坐下。
现在时间不早,他也饿了吧?再说,病人更需要补充营养。
萧隐笑着点头。
倒过一杯茶给萧隐,糕点也推到他面前,叫着他吃,风浅休这才伸手探向他的手腕,专心把起脉来。
萧隐吃东西的动作非常的优雅,皇家之仪在此时流露出来。
萧隐静静地吃着糕点,很香甜可口的糕点。可他却感觉不出什么味道,只因他全副心神都汇聚在面前给他把脉的女子身上,眼眸浮着一抹紧张。
这次把脉,风浅休费了些时间,只因她本就心存疑虑,但结果却是,萧隐除了发热外,并没有其它病症,而发热更像一般的劳累伤身,风寒入侵所致,没有她预想的不妥。
风浅休安心地吁一口气,不得不说她担心着萧隐有事,不知道怎的,她就是不想看到他生病的样子,总觉得那样心会不舒服,更不提什么大病了。
“多点注意休息,你啊,忙归忙,不要将身体熬坏了,很多人会担心的。”收回手,风浅休一脸正色地嘱咐道。
萧隐闻言,暗自松了一口气,问道:“你会么?”
“当然会。”风浅休这话说得肯定。
听到她的回答,更重要是听出答案中的认真,萧隐笑了,很开怀地笑了,只要她心里有他,哪怕一点点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