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站在祠堂中，周围是全府的丫鬟仆役，内眷子女，烛火明灭，牌位林立在正中，卓巾帼依旧拽着他的长鞭鞭尾，不松手。
越寒铭。
原来他叫做越寒铭，连名字都在骗她吗？她脚步稍微晃动了下，越天涯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拽着她衣袍的手使了使力，她稍微一低头，看进了他的眼中，他冲她摇头。
没有只字片语，她却恍惚明白他的心意，他在说，他不会骗她，不会。原来，只要用心去感受，心意相通是这么容易。
“不管是越寒铭，还是越天涯，你都不能这样对他！”
“老夫管教儿子，还请卓将军自重！”
卓巾帼笑了，她也懒得再去抓那条鞭子，她就站在这里，看他敢不敢动手，她蹲下身，眼角扫过越天涯破了的中衣，以及露在外面的肌理和血痕，刚平静下来的眼眸豁然烧起了燎原大火，“还请王爷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你不自重，本将军如何自重！”
长天王再怎么厉害，世袭王爵，也不过是个过气的王爷，有名无实，可卓巾帼的身份却着实不容小觑，不说卓家的势力，单就卓巾帼本人，便是百万禁军统领，战功赫赫，手握兵权，根本不是一般人得罪的起的。
内厅中的不少仆人并没有见过卓巾帼，本来不知道她的身份，但是听老王爷称呼她卓将军，现在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立刻便让众人都联想到了盛极一时的战王卓家，纷纷露出了然之色，若是卓家将军，只怕王爷也无话可说。
越王原来就因为春宫图的事情，与卓英姿闹的不好，也才有了此次祠堂罚跪鞭打之事，没想到这绯闻女主角不单飞身救逆子，甚至口若悬河，称越寒铭是她的男人？世道反了吗？
越长天气的倒退三步，想要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因她说的都是事实，以越王府现在的情况，他根本没有任何立场同她说什么，可是，王爷的威仪岂能让人这么践踏？
“卓将军，你可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你有婚约的是寒铮，你此时却说寒铭是你的男人，难道令堂没有教过你三纲五常，你没有读过女戒女则吗？”
朝中众人皆知，卓家四兄妹自幼丧母，前朝时，卓英姿还曾被宰相公子金銮殿退婚，声称卓英姿识三从四德如无物，没有身为女子的基本操守，不配为人妻，引为天下笑柄，越王此话根本是正中巾帼心中最柔软的一处，立刻便让卓巾帼面色变了一变。
越长天一笑，“卓将军，作为女儿家，还是矜持些的好。”越王妃皱了皱眉，“王爷……”
“你别吵。”
他看着卓巾帼忽变的脸色，心情稍微好了些，再怎么说，他总是个王爷，要看卓英姿的脸色也就罢了，现在连卓巾帼居然也来对他呼喝怒骂，他又怎么忍受的了？他本就不愿与卓家联姻，不管是越寒铮，还是越寒铭。
跪着的越天涯刚要说话，卓巾帼一把拍在了他的肩膀，她站了起来，走到越长天的面前，冷冷的上下打量半晌，“难怪越寒铮要出家，有你这样的爹，要是我，我早羞愤自尽了。”她淡淡的说着，带着微微笑意，那笑容，说不出的讽刺奚落。
越王面色大变，“你……你……”
“我怎样？”卓巾帼仿佛没看到他色变，一步步的上前，“三纲五常？女则女戒？难道越王每天都躲在屋子里研究这些，所以叛军变乱要我和姐姐披甲上阵，而不是你这所谓的世袭王爷？”
“你……我是文官！”
“哦。你是文官，所以，在百姓流离失所，朝廷烽烟四起的时候，你在做什么？躲在屋子里念酸诗，你为这个国家做过什么？要不是祖宗庇荫，你算哪门子王爷？你有什么资格打他，你又做过什么值得被人尊敬的事情，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除了打马吊，念酸诗，成天到晚的吃吃睡睡，你还会做什么？至少他会医术他会救人，他曾经三番两次的救我，文官，文官怎么了，铅华公主会武吗？你以为我稀罕你们越家的婚事？我告诉你，我这次下江南根本就是来退婚的，你们这样的酸腐文弱，连个男人都称不上，怎么配得上我卓巾帼！”
她字字铿锵，掷地有声，把个越王逼得一退再退，直到抵住门柱，退无可退，面色青白交错，全完全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我懒得跟你这个过气王爷废话，我和他的事情不用你管，因为你根本没资格——”
“好一句，根本没资格。”
随着一声苍老的女音响起，卓巾帼转头望去，仆人外圈，站着一个老态龙钟的妇人，盘着简单的发髻，即便粗布衣衫，雍容华贵的脸上也满是让人不可忽视的高贵威严，她拄着龙头拐杖，身边站着一个仆妇，扶着她一步一步的跨越人群，走进了祠堂内。越长天面色尴尬的低头行了一礼，老妇人点了点头，将拐杖交给了身边的嬷嬷，点上三株清香，态度恭敬的上香礼拜结束，她转身，望向了卓巾帼。
“听说你是卓王爷的女儿，不知是巾帼，还是英姿。”
巾帼看着她，从一边架子上将越天涯的白衫拿了过来，披在他血迹斑斑的背后，才回道：“小女卓巾帼。”
“哦，”老妇人淡淡的点了点头，“原来是巾帼姑娘，果真是人如其名，将门虎女，一点也没有让你父王丢脸。”
这老妇人的身份只怕在这越王府十分尊贵，巾帼不知她的底细，本想要扶起越天涯，却又觉得有些不合适，只得同她寒暄。
“不敢。”
“卓王爷是我朝难得的将才，功在朝廷，后来为国殉难，的确是我辈男儿学习的典范，即便是英姿、巾帼，亦是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
巾帼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只是这样一而再的夸奖，绝对不会仅仅是为了夸奖，当下也更有礼的回道：“巾帼不敢。”
那方淮杏已经跑了上来，从怀中掏出内服的伤药，喂越天涯吃了一颗，扶着越天涯靠在了一边，其实巾帼心中焦急，方才看越天涯的伤势，只怕是不轻，可是这老妇人是长辈，看来又十分有来历，如果如同刚才对待越王那般，难免落人话柄。
“卓姑娘，自然是不能同一般女儿家那样，躲在闺中绣花习字，学习女则女戒的，只是不知，卓王爷是否教导过卓姑娘，为人最基本的敬老爱幼。”老妇人淡淡的说着，平平的话语，所表达的意思，却刺的卓巾帼僵了一僵，这话，分明是说她方才对越王嚣张跋扈，尊卑不分，不知礼数，没有教养。
“你说我没教养？”她是个直肠子，喜欢和讨厌都挂在脸上，除了与那男女之情有些木讷憨傻之外，从来藏不住任何情绪。
老妇人微微颔首，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接过龙头拐杖，“卓姑娘误会了，老身只是觉得姑娘，说错了话，方才你说，你与他的事情不用王爷管，只因王爷是个过气王爷，但是王爷即便是有名无实，他终归是寒铭的父亲，他们父子之间的事情，你却是没有资格过问的。”
“你——”他们把人都打成了这样，还说什么父子之间？到现在为止有谁问过越天涯一句，伤的怎么样？除了淮杏，这在场的越王府中，竟然没有一个人上前，包括那位美貌温柔的越王妃。
“我敬你年老是长辈，才同你诸多闲话，并非我卓巾帼不懂得人伦礼仪，只是巾帼的礼仪，要给值得的人，你们口口声声父子，字字句句都是真理，你们有谁关心过他的伤势？又有哪个父亲是这般教育儿子的？”那方越天涯想要她别再多说，只是还未能开口，全身就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他苦笑，这毒，发作的真是时候。
在场众人哗然，老妇人心中微叹，好个飒爽女子，只可惜……
她手中拐杖重重的敲击地面，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卓巾帼，这是我们越王府的事，老身同你讲了这半天的道理，你怎么就是听不懂？你还是赶紧离去的好，即便是战王亲自驾临，她也不能插手别人家的家务事。”
越天涯颤抖的更厉害了，淮杏以为越天涯的颤抖只是因为受了鞭伤，痛到颤抖，完全没做他想，也一直看着场面的剑拔弩张，想要提醒卓卓姑娘，又不知道该怎么做。
“战王管不了的事情，我却偏要管，我今天一定要带他走，他受了重伤，留在你们这样冷血的家里，不死才怪。”
“卓巾帼！”老妇人皱眉，正要再说，边上的淮杏却忽然大叫出声，“公子，你怎么了？公子——”
卓巾帼离的最近，两步抢上前去，她扶着越天涯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搬过他的脸一看，整个嘴唇都成了黑紫色，全身都在隐隐颤抖，她不知道他怎么了，学武之人多少都懂一些基础的脉息，她赶紧翻过越天涯的手腕，想要探探脉搏，越天涯却反手一闪，躲过了她的手。
他为什么要躲？他明明受了重伤，她的面色立刻变的难看，突然好了的伤势，和他明显中毒的症状，她不敢想，可是却一定要知道真相。
她看着他的眼睛，越天涯再次苦笑，其中的无奈不言而喻，想过千百种，她知道时候的情况，没有一种是和现在这样相同的，卓巾帼不容拒绝的扣住他的胳膊——
她看到了什么？
原本莹白如玉的手腕划出了深深的刀痕，两只手的手掌斜斜步呈着不浅的痕迹，似乎像是要把整张手掌划断了的深刻，为什么会这样？
“别看。”越天涯将手从她的手中抽了出来，全身依旧抑制不住的颤抖，嘴角抖动，挤出了一个笑容，“不要看，不好看的，卓卓。”
这是自从卓巾帼进祠堂之后，他第一次开口说话，抖动的音调掩盖不了他对卓巾帼的宠溺和疼惜，原来他中了毒，他为她承担了这么多，怪不得自从她来，他从未开口说过话，不管他们说什么，他都沉默的跪在那里，原来，他根本在强力抑制毒性发作，怪不得她的毒莫名其妙的解了，怪不得她醒来就在别院。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她瞪着越天涯，想要扑上去使劲的摇晃他换一个答案，却又怕将他的伤势弄的更重，在她那样说了他之后，他为什么还要这样做？他……
“你这个混蛋，你为什么老是要瞒我，老是要做这种事情？”她失去理智的大喊出声，一双手垂在身侧，骨节喀拉作响，他到底还做了多少事情，如果她今天不来，他是不是打算就这么潇洒的挥手走出她的生命，再也不回头？
想到这里，本就湿润的眼眶再也抑制不住泪水的泛滥，有水珠滑过眼睫，滑落脸颊，流过线条优美的下颌，从下巴掉落，滴在了越天涯的脸上，顺着他脸型的弧线，滑落他的唇边，湿咸的触感，确是辛辣苦涩的滋味，越天涯笑了。
“不要哭，我心疼。”他说着这样的话，艰难的抬起手，想要为她拭去眼角的泪珠，却止不住的颤抖，终于无法贴上她的面颊。
看着他落下的手腕，那种窒息的痛苦又涌上胸腔，卓巾帼忽然抓住了越天涯的手，贴上自己的面颊，“你……好，我不哭……我不哭……”她说着，眼泪却越来越多，止也止不住，越天涯无奈的垂首，靠近她怀中，曾经，他看到别的男人抱着她，看到她埋头在别的男人怀中哭泣，是多么的痛，可是当她真正靠在他身边，为他哭泣的时候，却宛如千金巨鼎，压的他喘不过气来，他钟意她的所有，却独独对她的眼泪无力招架。
“不……不要哭，有痛，我替你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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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段我写的时候哭的很惨，朋友说我太感性，但是我总觉得，这样的感动的爱情，哭一哭也很好，是幸福的眼泪，是明了一切的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