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朝霞亦如往日的静谧和美，火红的霞光，一路从遥远的天边燃烧过来，好一团花团锦簇的好风光。
三日后，汐颜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
不仅如此，她的修为也在碧落的牺牲和帮助下，有了很大的提升。
她斜斜的靠在床后的栏杆上，垂眸看着天边金灿灿的霞光。
她的嘴角，带着迷人的，得逞般的笑意，莹白剔透的手指握着一柄小巧玲珑的调羹，一勺送入口中，整个口腔顿时被一股苦涩的药味弥漫。
汐颜皱了皱眉，大抵是觉得如此美妙的时光，竟只能好似深闺怨妇一般呆在闷热而不透风的听雪楼中，心中略有些细微的烦闷。
银质的精致调羹不时的碰撞在碗边，叮咚作响，声音像极了钟磬的敲击声。
一个身着素色的男子，迈着轻缓的脚步，小心翼翼的出现在汐颜的面前。
他的举止好不扭捏，似做错了事情，想要乞求原谅的孩子，难堪而忧伤。
他蹙了蹙眉，习惯性的蹲到汐颜的床边，将自己的脑袋，放到她馨香扑鼻的被褥上讨好般的蹭了蹭。
汐颜拿着瓷碗的手一顿，随即放到了他的头上，大力的揉了揉。
她的身体，她自己清楚，陪伴在她的身边，因她的缘故而陷入危险中的朋友，比起她自己，更让人魂牵梦绕。
“银雪……”
这是她第一次看清白狐幻化成人形时的相貌，心中不免有些激动。
银雪将自己脑袋从一团柔软中抬起，汐颜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模样有些稚嫩，耳朵似乎还没有修炼完全，还有些尖尖，瞧上去，倒添了些可爱。
“汐颜，对不起……”
未等汐颜开口相询近况，银雪抢先开口了，他的眼眶泛红，身体微颤，倒似真的有些莫名的惶恐不安。
“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银雪松了被子，接过汐颜手中喝完药的空碗放到一边，这才说道，“我只是害怕，若是能化作人形了，便不能长伴你的左右。”
“我害怕，我只是有些害怕罢了。”
银雪空灵寂寞的目光悄悄看向了床上一个小小的角落。
往日里，他总是欣喜而欢乐的看着汐颜的脸庞，等着她入眠，在黑暗中倾听着她细微的呼吸声，趁着她熟睡，沉浸在睡梦中，小意的把玩着她的发丝。
那段美好的时光，从今往后，怕是再也不可得了。
这一刻，汐颜突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更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她一直以为，白狐的资质浅薄，大抵是修行缓慢，难以有所成就。
却不想，竟是因为这个原因，而不愿成人。
汐颜看过很多妖，为了做人，不惜逆天改命，引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她以为，所有的妖，尤其是修行着的妖，能够做人，是一件很值得骄傲和自豪的事情。
她也曾想过，是否要央求红莲，寻些灵药来替白狐“拔苗助长”，好让他能够早日得偿所愿，也算是全了白狐的救命之恩。
却从未想过，他竟是不愿意的。
她想说，你是妖，不管你的修行是如何的缓慢，只要不死，总有一日，是要修炼成人形的。
她还想说，作为一个合格的妖族修行者，难道能够做人不是你们修行的最终目的吗？
胸腹中，想要和银雪说的话，实在是太多太多，几乎就要满溢而出，汐颜想要憋回去，但停顿了半晌，终于还是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屋中回响。
“银雪。”汐颜如平常那般捏了捏他尖尖的耳朵，她看到一丝奇异的绯红，从耳垂一直蔓延到他的整张脸上。
“我以前总以为你还小，什么事都不着急，希望能保持你美好的童真，让你不必被这世间的污浊所浸染，可现在，有些话，我便不得不说给你听了。”
“什么？”银雪抬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汐颜滴溜溜的转着。
汐颜有一种错觉，她觉得，或许下一刻，她的小白狐，还是从前那个喜欢蹲在她的膝头，喜欢让她顺毛的小白狐，而不是这个会说话，会害羞，会和她道歉的银雪。
“你是妖，我是人。”
汐颜看到银雪惴惴不安的眼眸，急忙紧接着说道，“我不想和你说什么人妖殊途，你知道我并不在意这个。”
“在我眼中，人与妖，在本质上，并没有太多的不同。”
“只是，人的寿命有限，数十载光阴似箭，转瞬即逝，而你们妖族，只要足够努力，也许可以看沧海桑田，看世间朝代更迭，千秋万代，永垂而不朽。”
“这是永远没有办法逾越的鸿沟，我永远不可能陪你度过这漫长的岁月。”
这段时间的经历，让汐颜的心境有了很大的变化。
这世上，总会有一些事情，是自己拼尽全力也无法做到的，至少是现在的她无法做到的。
人的意志，或许能够战胜天地，但总需要一些时间，有时候，还需要一点小小的奇迹。
她可以用自己的生命来和这天理伦常博弈，来和这天下间最高的统治者相恨相杀，可她不能拿白狐，拿纳兰长青，又或者是魔尊红莲的性命来冒险。
汐颜看着银雪眼眸中怆然欲滴的晶莹泪花，定了定浮躁的心神，笑的惨然，“你终究是要一个人，去面对这个纷繁复杂的世间，不管你适合与否，总是要开始尝试的。”
“可是……”银雪瞪了瞪眼睛，小小声的分辨道，“魔的寿命，比我们妖，要长的多，更何况是强大的魔界至尊。”
“要说不可逾越的鸿沟，怕是他比我要来的更大些吧。”
“银雪……”汐颜叹了口气，她知道今日若不将话说到惨烈的极致，银雪是不会真正明白的。
更不会，想要离开他……
“正是因为强大，所以才能，无所畏惧。”
银雪猛地仰起头，睁大了眼睛，看着汐颜镇定自若的脸，难以置信的说道，“你是在嫌弃我的弱小吗？”
“也对，就连我自己，有时候也是嫌弃的，尤其是最近这些时日，这种让人作呕的厌恶感，愈发的浓郁。”
银雪仍旧保持着蹲下的姿势，低着头，一滴温热的泪花，滴落在汐颜的手背上。
这种炙热的灼伤感，让汐颜的心，狠狠的纠缠在一处。
她狠狠心，看着语意凄然的银雪，冷冷的说道，“是的，我嫌弃你。”
温暖的阳光下，汐颜似乎听到自己的心，一点点的变冷，逐渐变成一座白雪皑皑的冰山，然后轰然倒下，将她砸的遍体鳞伤。
“你一直这么弱，已经拖累我了。”
“我再没有心力来保护你，哄着你，我需要一位真正强大的勇士，能够为我遮风挡雨，而不是只会躲在我的身后，动不动就痛哭流涕。”
“所以，请你离开我，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