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说话的这一小会的功夫，独孤仪素已被那群如狼似虎的官员们生生拖离了地面。
她哀嚎着，哭喊着，拼尽全力的想要拉住长孙仙云。
璀璨的阳光落在她泪眼婆娑的脸上，仿佛如同黯淡的夜色中颜色最为浓郁的黑。
几道晶莹透亮的泪痕挂在她脏的有些发亮的脸上，似大雨般冲刷出条条沟壑。
那一张楚楚可怜的脸上，黑白相接，好不狼狈。
独孤仪素努力的伸长着手臂，尖锐的指甲划过地面，留下浅浅的痕迹，仿若青色上缀着的一朵朵白色小花，晃得汐颜的眼睛透出了血一般的红色。
“你，你们……”
汐颜刚要开口，眼角的余光一瞥，看到仪素那双饱沾着鲜血的手指就差一线，便能拉住长孙仙云的衣摆。
一句话突然就那么的卡在喉咙处，上下不得。
长孙仙云微微皱着眉头，用着仿佛这世间最最悲天悯人的神佛才能有的神情，仓惶却又不动声色的退了一步。
这一步，只退了短短的数寸，可在独孤仪素的眼中便如同这世上最遥远的距离。
天涯咫尺，不过如此。
一时间，绝望的气息仿佛野草蔓藤，一点点从她的指尖蔓延到胸口。
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寒意，甚至让周围的温度都似乎降低了几分。
长孙仙云的脸上带着犹如春风拂面一般的浅浅笑意，说着冰冷的话语，“又不是要你的命，何必如此执着？”
她的衣袖轻动，宽大的流云水袖无声无息的拖过地面，眼眸中的淡淡凉薄之意让红莲的眉头再次锁紧。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辗转千年，历经十世轮回之苦，带给一个人的改变竟能如此的巨大，仿佛从不曾是一个人。
从前，碧落的脸上绝不会露出这样冷血的表情。
她是那样的善良，那样的同情世人，将每一个子民都视为自己的儿女，她公平的对待每一个人，绝不会，绝不会……
如此凉薄。
“救我，救我……”
独孤仪素哀求的声音越发的虚弱，失血过多的身体再也无法承受她剧烈的动作而软软的瘫倒在地面上任人宰割。
长长的血痕好似一笔重彩，如同一幅凄美的画卷，泼洒在汐颜的眼前。
“姐姐，你说，如今是十方城厉害，还是魔界厉害？”
汐颜踏前一步，走到长孙仙云的面前，缓缓的开口说道。
“看这些人的样子，似乎还不知道十方城战败的事情呢？想必爹爹瞒的很辛苦，是不是？”
汐颜状似无意的拨弄着腕上细细的手链，眼神落在指尖死死扣在青石砖缝中的独孤仪素。
破碎的指尖上浸出的猩红血色，缓慢的渗入缝中。
这样清冷的血色将留在这条繁华喧闹却又孤寂冷漠的街道上一段很长的时间。
长长久久到，所有的人都忘记了今日之事，而它仍旧存在着。
不时的提醒着来往的众人，在这里，曾经发生过怎样惨烈的事情。
很多的事情，并不因为你忘记了，它便是不存在的。
它就像是一根卡在咽喉处的鱼刺，时不时的就要让你痛上一痛。
“十方城可是千年神域，是上天选定的降福之地，这样的地方，自然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怎么会败呢？姐姐，你说是不是？”
“若是败了，说明什么呢？”汐颜淡淡一笑，帷帽上飘动着的轻薄面纱如微风般贴在长孙仙云的手背上，竟让她生出了些许的寒意。
“你到底想说什么？”长孙仙云望了远处一眼，若有所思的问道。
这个妹妹，变得似乎陌生了许多。
“我想说什么，姐姐难道不知道吗？”汐颜看着不远处即将被拖离视线的独孤仪素，声音不免有些急促而焦灼。
“你可别忘了，你也是十方城的人，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长孙仙云咬牙切齿的说道。
“那又如何？”
“救我护我者，为妖；教我敬我者，为魔；伤我害我者，为人。”
“这个世上，谁对我好，我对谁好，天公地道，有何不可？”
汐颜冷冷一笑，清冷的声音仿佛来自于遥远的地域，第一次让长孙仙云在这个自幼鄙夷的妹妹面前，失却了脸上惯有的骄傲和荣光。
“收起你那张如同白莲花一般的丑恶嘴脸，用这一套虚情假意对我，未免太过恶心。你我二人一母同胞，谁还不知道谁？”
“你……”
“我？我怎么了？我就是威胁你了，谁让你不愿意嫁到魔界来呢？”汐颜风轻云淡的笑着，仿佛这世上的任何事情都入不了她的眼睛。
“否则，现在站在这里威胁我的人，就是姐姐你了。”
说着，汐颜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一般，咯咯的小声笑了起来，“难道说姐姐改主意了？”
“你瞧，魔尊就在那边，姐姐不如迎上去自荐枕席，想必魔尊必定是要拜倒在姐姐的石榴裙下的呢？”
“姐姐，你说这样好不好？”
“你……”
长孙仙云气极反笑，正要斥责，却听见长孙无情的声音从身后的马车中传来。
“答应她。”
汐颜的声音虽然小，可并不妨碍端坐在一步之遥的马车中长孙无情的旁听。
听着听着，他的心思突然的就转开了。
要说让长孙仙云嫁到魔界，他指定是不会同意的。
牺牲一个不能修习十方神术的女儿，他也从来没有后悔过。
只是，这个被断言废物的女儿猛然间有了一些出人意料的改变，能在她的身上得到点益处，他还是愿意见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他的眼前的。
若是能得到魔界的支持，甚至是联盟，于十方城而言，实在是有着莫大的好处。
尤其是在知晓凡世中突然出现了修行者的消息之后，长孙无情更加愿意往这个方面靠一靠。
但他也不敢将赌注都压在汐颜的身上，毕竟这是个冒牌货，谁知道魔尊红莲是知道了，还是不知道，亦或是准备装作不知道。
长孙无情暂时没有冒险一探究竟的打算。
但些微的释放出善意的风向，他倒是无比的愿意。
区区一个女人，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可若是这样的一句话，能在日后给他带来十倍，甚至百倍的好处，他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答应她。”
马车中，长孙无情低沉冰冷的声音代表了他不容置疑的意见。
人界之内，凡世之中，他的话，就是真理。
谁都不允许反驳，包括他最心爱的女儿，亦是如此。
“是。”
一言既出，长孙仙云虽然极不情愿，却也只能开口唤道，“放了她。”
“什么？”
正拉着独孤仪素渐行渐远，化作几个小黑点的官兵们陡然听到这话，有些晃神，似是不知为何神使好端端的突然改了主意。
官兵们虽是为难，但也只能松开了拖拽仪素的双手。
“不知神使大人有何高见？”
“哪那么多废话，我让你做什么，你照做就是了。”
长孙仙云先是被汐颜冷嘲热讽了一番，又被向来宠她的长孙无情呵斥了两句，失了脸面，说话的语气便也满含着浓浓的怒气，先前的淡然洒脱就如同过眼云烟一般消弭于无形之中。
来人怔了怔神，弯着腰，小意的说道：“神使有命，下官自当遵从，只是空手而回，恐怕无法向上峰交待。神使大人仁慈，是否可以通融一二，赐个信物也好让下官回去复命。”
长孙仙云不耐烦的在袖中翻找了起来，捡了一块令牌扔到地上，冷冷的说道：“拿去吧。”
那人脸上的肌肉明显的抽搐了两下，却也没说什么，默默的蹲下身子，捡了地上的令牌，又低头行了一礼，这才告退。
“汐颜，这下你可满意了？”
长孙仙云的脸色很是不善，但当着魔尊的面倒也没说什么，冷哼一声，掀了裙摆，坐进车中，扬声命令道：“启程。”
“自然。”
汐颜弯了弯腰，对着逐渐消失在她视线中的马车轻声回答了一句。
远远的可以听到马车中悉悉索索的说话声，“贱人……恶心……废物……”
汐颜不以为意，红莲却有些不高兴了。
朝夕相处多日，红莲对汐颜的为人大致还是了解的。
虽说有时候蠢笨愚钝的可以，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很让他惊艳的，甚至在心中也曾暗暗的拿她与当年的神将碧落做过比较。
不能修习神术的确是莫大的遗憾，可这是先天体质所限，人界绝大多数人都是如此，说她是个废物，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转念一想，辱骂她的人似乎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碧落转世，斥责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了。
罢了罢了，她的错，我来偿还吧。
“今日一见，方知汐颜你为何不愿回十方城。”
红莲说的真诚，三分不满，七分怜悯，“你且放心，事成之后，本尊自会送你一份丰厚的谢礼，保你在凡世一世无忧。”
“如此，就多谢魔尊的好意了。”
汐颜淡淡一笑，并未将红莲此时的承诺放在心上。
无论是人是魔，好听的话儿人人会说，等做了再感激也不迟。
就怕真的得了仙云，心中欢喜的情难自抑，连她是谁都记不起来了，还谈什么谢礼？
比起满含着浓浓的希望而被厌弃，汐颜宁愿从不曾怀抱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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