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我留了房间,就是说,他一直都在等我回来?他一直都当我是他的家人?感动,满心的感动,满得要溢出来了。
假如有一个人,现在站在你面前,告诉你,他要送你一套房子,你确信他没有骗你的时候,任何人都会感动不已!假如他说,我在我家专门给你留了一间房,你想住时就可以进来住,那么我相信人会更感动!因为房子有价,人对人的关怀、体贴和承认却是无价的。
我忍不住挽住吕不韦的手,依在他身边,什么都没有想,只是觉得温暖。
吕不韦也不在意,面色如常地任由我挽着他的手臂,前往那个属于我的院子。
周围几个人的眼神却有些暧昧,眼光扫到我挽住吕不韦的手时,总是刻意闪避。我光是沉浸在自己的感动和跟吕不韦重逢的喜悦中,哪里会管那些人的想法?
所有东西都很好,我住得很舒服,几乎所有人都对我极为亲热,亲热间又带了不易察觉的阿谀,我怀疑是因为有吕不韦这个一家之主在我后面撑腰。
只是,想到跟嬴政如此接近,似乎咸阳的空气都混有他的气味,我却没有机会跟他见面,心中既失望又有些庆幸。
失望是因为我想见到嬴政,但我仍旧见不到。
庆幸是因为我并没有准备好见嬴政。并不是我觉得自己的样子不够有魅力!别忘了,我可是三十世纪的“人造人”,我的样子自然是完美得让人惊叹!我不太愿见嬴政的原因是我不知道我该用什么身份与嬴政相见?民女?吕不韦的女儿?还是周朝余孽?还是“朋友”?还是“几年前弃他而去的旧情人”?
我摇摇头,我真是越来越离谱!
我跟他的关系又将怎么发展?我会是他的知心朋友?我会是他的引路人?我会是他统一天下开疆拓土的“咨询师”?我会是他的暗中养着满足他欲望的情人?我会是他最宠爱的妃子?还是……
我更用力地摇摇头,越来越离谱!统统不是!
那我是谁?我是嬴政的谁?
心思繁复让我心情低落,又隐约对嬴政有所期待。我有时会希望,他忽然出现在我身边,跟我说:“阿房,跟我回宫吧!我等你很久了!”哎哎,我回过神时,总是为自己想见嬴政的急迫的急迫感到羞耻。
但是,我在咸阳过了整整两个月,都冬去春来了。吕不韦仍旧对我一如既往的好,下人对我仍旧毕恭毕敬,但他们对外界的事,特别是关于嬴政的所有事,往往都守口如瓶。吕不韦还对我禁足,也不许外面的人进来“打扰”我,我就连吕坤都见不着。我曾因为害羞不敢向吕不韦请求带我去见嬴政,后来我变成暗示,再后来变成明示,现在,我发脾气了!
“吕相国呢?”我问一个肤色白净的老妈妈,“我要见他。”
“大小姐,侯爷他平日忙得很,平常人相见他可难了!侯爷却天天来看大小姐你,就连他最宠爱的妾侍也不能日日见得着侯爷呢!”那个老妈妈好心地劝,“我是没有见识,但侯爷对大小姐好,大小姐要知道进退,否则……”她让我自己领悟。
哼,当我是什么?吕不韦包养在他家的情妇!
“浑说!”我顾不上老妈妈比我大了好几轮的年纪,想骂她几句,却不知道能骂她什么,或许,站在她的角度,她是真心为我好吧!
这样一想,我又后悔了:“对不起,我……”
那个老妈妈有些惶恐:“不要,不要,主人骂奴婢是天经地义,大小姐你这样逆天,会让我被雷劈的。”
我闭嘴不语。
在这个时代,我还是学不来像那些人那样天一黑就上床睡觉,总是拖到现在的九点钟左右。吕不韦也晚睡,因为他很忙,又总想今日事今日毕。
所以,吕不韦总是在天黑后才来看望我,这也因为他住得离我很近。
但这天晚上,吕不韦却没有来看我,我忍不住困,便先睡了。
第二天,我听到房间外有一阵吵闹声,好像他们还挺激动的?
我不禁好奇,平时这里人迹罕至,怎么忽然吵闹起来了?难道是嬴政来找我了?我连忙穿好衣服出去,心里忐忑而兴奋!
刚出门,门外霎时间安静下来,我收到一道充满敌意的光芒和一堆好奇的眼光,才明白嬴政没来找我!麻烦找我来了!
厅堂上柳绿花红的站了几个女子。其中一个绿衣女子衣着特别出众,她年轻又丰腴,人长得“高大”本来就给人压迫感,现在她又阴沉着脸,更让我感到她的不友善。至于其它的几个女子,显然是跟着她的奴婢。
“嘿!”我有些尴尬地跟一堆人打个招呼,傻得很。
我的友善反而打击了她们的气焰,那几个人面面相觑。
那个绿衣女子打量我,眼色深沉如水:“你长得真是国色天香,还比太后年轻……”
她语气颇为讽刺,还带着自嘲和隐约的忧伤。不知道是因为我们中国人传统的谦虚精神深深影响了我,还是因为我不想跟她起冲突,我自然而然地否认:“没有啦,我很丑的。”
绿衣女子整个人都一顿,或是没料到我会这样说:“你的确漂亮,值得吕不韦的宠爱。”
她将我当成吕不韦养的情人啦!
我尴尬无比,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只是连连说:“误会,误会。”
我的好脾气让她有了气,或许,她还以为我在显摆自己“得宠”。
这时,吕不韦急匆匆地赶来,还带着一脸怒气:“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怒气不是冲着我来的,我当然不怕,我知道吕不韦定会偏袒我。
那个绿衣女子只是扭过头,并不搭理吕不韦。她是连吕不韦也不放在眼内,还是在跟吕不韦耍脾气?她敢这样做的资本在哪里?她并不漂亮,难道她是哪个贵人家中的千金?
“孤竹弦!”吕不韦一时气结,却终究没有骂人,反而好声好气地解释,“她是我认的女儿!”
“女儿?”在场的人都一愣,有些人又醒悟过来,窃窃私语似的提醒自己的主人。
孤竹弦眼光狐疑地在我身上转了一圈:“如果她是你女儿,相国你不大大方方带出来,关在这里养干什么?”
吕不韦对着那班奴婢,命令式的:“统统滚下去。”
孤竹弦带来的那几个婢女连忙退下,看得孤竹弦冷笑不已:“一群狗,平时对我毕恭毕敬,现在……”
“孤竹弦,你要干什么?”吕不韦对着孤竹弦,询问式的。
孤竹弦就这样站着,倔强地,一句话也不说,也不离开。
吕不韦无奈,走到她身边:“孤竹弦,你想我为你干什么。你不说出来,我又怎么知道?我是吕不韦,不是神!”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吕不韦。吕不韦在我面前总是像一个父亲那样和蔼,从来没有带过现在这种宠溺的无奈。我以前在他家时,也未见过他对他家那几个美貌的妾侍有过这样的包容和怜惜。孤竹弦这个女人,到底有什么本事?
孤竹弦还是一声不吭,却泪珠滴滴答答地往下掉。
“孤竹弦,你在发什么脾气?”吕不韦在孤竹弦身边,想将手搭在她肩膀上,却闪眼看见我在旁边,又缓缓收回手,“你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
孤竹弦猛地扭转头,对着吕不韦大喊:“我没有事不能对你说!是你有事不对我说!”
吕不韦一愣:“我有什么事没有对你说?”
“当初,你就跟太后干那些见不得人的事还是在后宫,现在,你都把人带回你府上了!你曾经对我说过什么!对我保证过什么!你说啊!”孤竹静长得颇为丰腴,便显得吕不韦有些瘦。
我这样一个“外人”,站在一边实在尴尬,更何况,这事似乎因我而起。
“阿房她真的是我认的女儿!你信我啊!”吕不韦看着我,求助似的。
我连忙对天发誓,绞尽脑汁想应该说些什么。
说我是吕不韦的女儿?我心中觉得不妥。虽然我喜欢吕不韦,但我是贪生怕死之人,吕不韦一家的下场我自然是一清二楚,他自杀,全家流放或者做了官奴。最重要的是,吕不韦终究还是会站在嬴政的对立面。无论如何,我都不想因为吕不韦被嬴政猜忌。假如,历史真的能改变那该多好?但我回到这个时代的初衷就是要让历史回归正道……
我张张嘴,想说“我跟吕相国是清白的”,却嫌这句话暧昧,想说“我只不过是吕相国的客人”,又嫌这句话疏离。
“对天发誓,我只是吕相国的朋友。”我说,很从容地。
孤竹弦完全不理会我的话,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阴沉跟哀伤,对着吕不韦:“吕不韦,我知道我自己没有她们漂亮,又没有太后那样有用,我又自私,我什么都不是。我都知道……是我自己要跟你,只是……”
她直呼吕不韦的姓名,吕不韦的年纪足够当她父亲了,何况,吕不韦在朝上家中的地位都很高,孤竹弦也不表示尊重之意?
“孤竹弦……”吕不韦脸色古怪,有好笑有心疼又有羞愧,“我陪你回去,好不好?”
这是吕不韦的妥协?
孤竹弦还是哭,却只剩下伤心,没有了倔强。
“阿福!”吕不韦喊了一声,一直在旁边装聋扮哑的矮胖男人连忙应声。
“让人来带少夫人回去。”吕不韦吩咐一声,阿福连忙出去喊了刚才那几个婢女进来,孤竹弦抹干眼泪,不待她们靠拢便自己跑着出去。她长得丰腴,走起路来却没有拖泥带水的笨拙。
吕不韦连忙赶上她,他一走,我这里顿时安静下来,但孤竹弦的哭声还萦绕在我心上。有什么值得她哭的呢?
我刚吃了早餐,吕不韦又折回来,心事重重,我不知道有什么让他烦心,希望让他烦心的事与我无关。
“阿房。”他带着歉意一笑,并无长辈的架子。
“那个女孩?”我没指望过吕不韦是一夫一妻的忠实支持者,却也吃惊他身边还有这样的女人,想到吕坤,“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句俗语飘过我的脑海。
吕不韦有些尴尬地笑笑,在我面前完全没有对外人的锐利和掩藏在儒雅之后的虚伪:“孤竹弦她冒犯你了?我代她向你道歉,她其实是个好女孩。”
“她没有冒犯我!”我连忙否认,可不想让吕不韦家“鸡犬不宁”。
吕不韦不置可否,坐下:“其实,我并不想你来咸阳。”
他现在才实话实说?他这样不想见我?我有这样碍他的眼吗?
我默然坐在他右侧。
吕不韦不再纠缠于孤竹弦的事,看着我:“阿房,嬴政他很喜欢你。”
他轻轻陈述的一句话,在我心里掀起一阵巨浪,前段时间的阴霾一扫而空,幸福的感觉充盈:“相国,你说什么?你怎样知道的?你是骗我吗……”
吕不韦打断我语无伦次的抒情:“其实,我也想过让嬴政娶你为妻,凭借他对你的感情,日后你再诞下王长子,必能母凭子贵,一生可保无忧。”
我听他这样说,心中困惑又激动万分:“那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