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想:“在洛阳跟在这里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他围着我转,“那是我父亲的封地,好吃的多,好玩的多,天气也不错,最重要的是我母亲,我爷爷他们都在那里。”
“你不用回咸阳复命?”我问。
“我先送你到洛阳,再回咸阳,等我回禀完大王,我就飞马赶回洛阳陪你好不好?”吕坤说。
“陪我?”我心内感动又心知不妥,“要是你所有时间都用来陪我,你还怎样学习?怎样生存?真是没志气!我不介意你陪我,但我怕吕相国怪我带坏了你,我该怎么办?”
“我爹怎么会怪你,我见他一回,他就提你一回,我直觉他喜欢你比喜欢我还要多些。所以,阿房姐姐,不用担心任何事,跟着我走吧!我不想看你在这个地方呆下去了!你在那里平时干的都是什么事!”吕坤认真地说,“这两年我爹爹都不怎样管我们家的生意了,我们家族的生意都是我跟我叔叔在打理。我爹也不在洛阳,所以在洛阳,我最大!有我在你背后,谁敢对你不好?”
我听着吕坤的豪言壮语,不禁对他赏析,又觉得欣慰,虽然我对他的成长没有什么贡献。
“那阿房姐姐,你跟我回去吧?”吕坤是个善于妥协的人,见我还犹豫不决,“你都在那个山上窝了这么久,也该出去看看这个天下,有我陪你,你又怕什么?假如你到洛阳住了几天不满意,我立马亲自护送你回来。假如在今后的任何一天,你跟我说你对洛阳不满意,我也立马送你回来,好不好?好姐姐!”
他前面的话说得还在理,后面一声“好姐姐”让我头皮都紧了紧,一个大男人还这样撒娇!
我记得当初文晚特地过来跟我说我在两年内不能回秦王,现在两年之期将过,就算我不去找嬴政,也不该窝在山头上啊,跟外界隔绝的人生还有什么转机?
可我还是说:“我得先跟尉缭商量。”
“哇!尉缭现在都不知道在哪里?什么时候等到他回来?”吕坤不赞同,“你管他呢!尽管跟我走就好了,让田雅给他报个信。”
我点点头,想象着战国末期的洛阳,应该比隋唐的洛阳差很远吧!但是,它毕竟地理位置相对优越,定然不会太差。
吕坤在临淄忙碌了几天,处理好一些事务,主要是“察看”了齐王建送给秦王的那十几个美人,我怀疑他还去长弓杨的府上闹了几回,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再见到神出鬼没的端木之和。
不久,我们先奔赴赵国,打算由赵国取道到洛阳。其实,我们也可以经由魏国回秦国,但是想到魏国那个曾经跟我们交恶的魏增,我就不舒服。不知道吕坤是不是也有这个考虑才选择不经魏国回去。
赵国某种意义上是我的“故国”,赵国的邯郸城有我跟赵政共同的回忆,我不禁有些怀念起那一段担惊受怕日夜操劳却着甜蜜色彩的日子。
那群歌姬每四个人同坐一辆马车,一开始还因远离故国而伤怀,后来便因少女天性变得活跃起来。她们褪下舞服,穿上寻常服装,也就是一群美少女。吕坤是个识时务的公子,对待那些女孩子很有一套,有时又花钱送些小玩意给她们,实在俘虏了不少无知少女的心。不过,那天为我们献舞的女子除外,她看起来落落寡合郁郁寡欢的,似乎天下人都欠了她五百万,大有你不还钱,我就死给你看的姿势。我也不见她谈笑,怀疑她真的是那个把舞跳得摄人心神女人?
我也不喜欢长期坐车,假如天气好,官道又平坦,我便跟吕坤一起骑马。这天,我跟吕坤在队列的最前面并排着慢慢骑马。
吕坤见我时时盯着那班女孩看,以为我在嫉妒:“阿房姐姐,她们自是有她们可爱之处,但哪比得上你像这样的美貌?”
“我是怎样的美貌?”我瞟了他一眼。
“美得不真实,有时我都怀疑你是不是人了!怎样看,你的样子都挑不出一点瑕疵。”吕坤说完,才醒觉自己失礼,“那个,我没有故意看过你……”
“行了行了。”我的眼光忍不住又扫了一眼那些在马车里探出布满欢乐的小脸。
吕坤当然没有错过我这个举动:“阿房姐姐,你又介意什么?她们不过可怜人罢了!”
“可怜人?”我一时不明所以。
“被当做礼物送出去的女人!你说她们的下场能好到哪里去?”吕坤苦笑,颇有些怜香惜玉之意,“你以为每个人都能像西施那样,能够一步登天?”
“什么意思?”我还是困惑。
“我想,她们能不能入宫还是一个问题。我爹爹定是不喜欢这种女人,”他停了一阵,纠正说,“应该说我爹爹可能喜欢可能不喜欢这种女人,但是他一定不会喜欢大王身边呆着这样的女人!而在后宫的赵太后,自己本来就是一个女人,岂会容得下这群人?”
“那你还带她们到秦国?”我不解地问。
“齐王想效仿他的祖先呢!你记不记得鲁国在孔子当政期间,齐景公给鲁定公送了八十个美人,一百多匹骏马,让鲁定公沉溺于享乐而疏离了孔子,从而让孔子的新政付诸东流?”吕坤笑着问。
“你的意思是,齐王他想用这十几个美人来迷惑嬴政,从而让嬴政疏离吕不韦?”我有些激动地说,原来这是阴谋,阴谋,嬴政一定不能亲近这些女人!
“哼!”吕坤不屑地哼一声,“如果他真的想效法他的先人,那他就错了!我父亲可不是没有手段的孔子,大王他也不是沉溺美色的鲁定公。何况,人家齐景公送的是八十人,他才送了十几个人,也太吝啬了!”
听了那句“大王他也不是沉溺美色的鲁定公”,我只觉得整个人舒服了很多,嘴角忍不住露出笑意。
“不过,我想她们到了咸阳,还未入宫,就先被某人要了去!”他眼神忽然有些阴劣。
“某人是谁?”我好奇地问。
“哼,我等着看好戏!”吕坤没有回答我,恨恨地说。
虽然秦国跟赵国曾经在十几年前恶战,长平之战和邯郸保卫战的惨烈,还留在不少赵人心头,但是毕竟多少的血泪都抵不过时间的冲刷啊!二十一世纪的中国,距离欧美列强瓜分和日军侵华屠城的民族悲剧又有多远,但是谁还会因为那几十年前的事情愤怒?他们还不是热衷于买日货,看日剧,学日语,还冒着受辐射的危险去日本旅游拉动日本经济增长,说到底,经济强大的国家才会让人向往,管自己的国家跟人家有什么血海深仇?
受了几场秋雨的影响,我们在路上滞留了不少时日。吕坤不怕自己吃苦,就怕我或者是那班女孩吃苦,也不催促,每天都休息好几趟,让我们走得更慢了。要不是他身边还有一个急着回咸阳看自己刚出生的儿子的礼官老是催促他启程,我怕他走到明年秋天都回不到咸阳。
本来我们是不用经过邯郸城的,但吕坤听说我在邯郸跟嬴政住过一段日子,他硬是要到邯郸一游,我也乐得听从。
我们这么一大群秦人,还带着齐国的“回礼”,当然是先通报了赵国的礼官接见,安排我们在外国公馆中停留。
到邯郸的第二天中午,我便和吕坤一起出门,想到保甲巷看看。
都六年多了,赵国变化却不大,有很多地方的标志性建筑还是认得出。
甲巷还是老样子,安爷爷那间屋子已经被一群流民占据,当初他鲜血染红的土地在这秋天还长满了青葱的野草。假如人的生命也像草一样坚韧那该多好。
我跟吕坤说了这个想法。
他笑笑:“太过轻易得到的东西,人不会懂得珍惜。”
我问:“为什么人会这样傻呢?”
他摇摇头。
吕坤本来只是一介小使,却因为他是吕不韦的儿子,赵王决定接见他的使团。何况,齐国的“新闻”已经由走动频繁的商人和说客传到赵国。赵王或许好奇吕不韦那个私生女是怎样的国色天香吧!
吕坤本来想婉拒,但来给吕坤发礼书的那个官员十分热情,热情得吕坤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点的头,只好带着我去赴宴了。
毕竟是国宴,我们在某种程度上还代表了秦国的国家形象,不好太过丢脸,吕坤还特地去为我定制了一套衣服,但是我试衣服给他看时,他呆了许久才说:“你还是穿平时的衣服吧!”
“为什么?”我郁闷地问。
“你长得太漂亮啦!简直是妖孽!”他忽然大声说,吓了我一跳。
我只好寒酸地赴宴。
小时候,我在赵国只遥遥地看过赵国王宫,里面不过又是一番不同的华贵和气派,并没有什么可说的。
不过,在这次宴会上,我倒是见到了嬴政的兄弟——赢成蛟。他跟嬴政还真有几分相似,只是一个刚刚要长大的孩子而已。只是,他神色落寞而怯懦,显然,平时他过得并不舒心。
赢成蛟察觉我的目光,抬眼看我,对我一笑,笑容还是弱弱的,似乎一丝力气也没有。
我对他现在的处境心生怜悯,又想到以后他背叛嬴政,心里又反感他。我心里矛盾,便有些烦躁。
吕坤也只是静静地坐着,百无聊赖地欣赏赵国乐工的表演,此时注意到我纠结的脸色,他建议我出去走走。
我点点头,便跟一个赵宫的宫女和吕坤带来的一个女婢出去。
此时大概是下午三点左右,太阳懒洋洋地洒在赵宫恢弘的宫墙上,连贯通赵宫的那条河流都似是铺了金粉闪着粼粼波光。
我不是一个能让人敬畏的人,那两个女孩子早就在我身边聊得兴起。
我们三个人在河边大树下的草地坐下。
她们还是一句接一句地聊,每次我尝试加入她们的谈话,都会引起一阵沉默或是得到几句机械而谨慎的回答。哎,明明对我没有尊重之心,却又可以疏离我,这算什么呢?于是,我干脆让她们退开,自己一个人静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