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看了我一眼,微微点点头。
韩家连忙说:“韩大夫家带韩国水工郑国前来拜见相国大人。”
吕不韦跟他讲了几句话,便请他们进去。
吕不韦在外人面前完全没有在吕坤面前的严厉和“蛮不讲理”,反而处处透露着儒雅和温和。纯熟的人际交往技巧让他处理这些事如鱼得水。商人是不是跟政治家“血缘”太近,所以吕不韦才能成功由一个成功的商人转变成一个成熟的政治家?还是他本来就是一个商界和政界的天才?
“阿房姐姐,你说的啊!我以前对你有什么恩,你不要忘记。要是我跟你有什么怨,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吕坤撑着伞站在我旁边。
我“嗯”一声。
“还有,这次我可是借了你的名头才请来了父亲。他今天看起来心情不是那么好呢!到时他向我发脾气,你就不要怪我用你来挡了。”他皱皱眉说。
这种事都要计较?
“行了,有什么事包在我身上。”我看了他一眼。
我算是帮吕不韦留住郑国了!那么我算不算是让历史正常进行?那个文晚对我是不是应该对我有奖赏呢?
吕不韦早就让他们都换上干爽的衣服,我便躲在厅堂的大门外,想偷听郑国描绘他宏伟的工程规划。谁知道他们先是互相客套一番,然后那个韩家又吹捧了吕不韦,接着他们又讲起了很多朝堂上的事,甚至聊到各国王室中那些趣闻。有人说,政治人物的生活会影响整个国家的政治,所以,关心那些王官贵族的生活亦是必要的吧。
我没有耐心继续听他们聊楚王那位宠妃,刚才我也淋了雨,现在身上都有些发霉,先回去吧!
这天晚上,吕坤带着青青来“打扰”我,吕不韦也来了。
要是吕不韦责备吕坤不守规矩,吕坤一定会丢下青青走人。谁知吕不韦今天心情很好,就没有指正吕坤的种种“错误”。
“阿房。”吕不韦抱起青青,自己坐到榻上,“今天多亏了你我才见到那个郑国。”
“那个郑国怎么样了?”我心知,吕不韦已经看上郑国的才华了。
“他是很懂水利。”吕不韦说。
吕坤在一边看着:“父亲,你又不懂水利,又如何知道他很懂水利?”
“他在这方面经验十分丰富,让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都心悦诚服。”吕不韦一边说一边用手拔开青青捉他胡子的手,“到时我再叫李冰来看看他的本事。”
“那个修都江堰的李冰?”我问。
“你知道他?”吕不韦问。
“当然,他修的都江堰让蜀中变成了秦国一块宝地,他可谓秦国的大功臣啊!当初大禹治水也不过如此。”我满面称羡地说。
“你对他的评价这么高?”吕不韦看着我,“难道他还能像大禹那样当王了?”
我吓了一跳:“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他这个工程跟大禹治水有可比之处。他们不都是解决了水患,让人们的生活更加安全幸福么?”
“大禹可不是一个只知道治水的人。”吕不韦笑说,“治水要知道水,治人则是要知道人。虽然这里面有共通的地方,但是治水和治人还是大不相同。”
我和吕坤都很有兴趣听下去,青青却趴在吕不韦的背上。
“王统治国家,不一定要知道怎样耕作,怎样建屋,怎样治水,但是他必须知道怎么样让所有人各司其职来构建一个国家。”吕不韦说。
“这样,天下人都想去学治国,那样谁来耕田?谁来修渠?谁来建起我们居住的房屋?”我不忿地说。
我对统治者没有好感,他们的成功建立在别人的辛勤劳动之上。但嬴政也将是一个统治者,难道我会因此对他心生不满?
我不禁在心中问起自己:“假如嬴政还是嬴政,但是他不再是秦王,不再是历史上那个成功者,我是不是还会如此喜欢他?”
“所以我觉得商鞅做得对,怎么可以让人随意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一定要是在哪一行就要干哪一行!”吕坤完全没有窥探到我的思绪漂移。
“吕相国原来是一个商人啊,现在不也是文信侯了?”我立即反驳。
“各人有各人的际遇。”吕不韦说,“就像郑国他真的能修渠,我就让他修。”
“父亲,他到底要修什么啊?”吕坤好奇地问。
“他可以帮秦国挖一条渠把泾水和渭水连接起来,那么关中一带就可以更加适合农耕,我封地的百姓就不用愁涝旱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吕坤认真的说,“这个郑国来路不明,要是他包藏祸心,怎么办?”
“天下本来就是一家,他只是凭着一技之长受重用而已,他能怎么样?”吕不韦笑。
吕坤说:“挖掘运河需要大量人力物力,要是他一辈子都修不好,那该怎么办?”
“逾期必斩。”吕不韦简洁地。
我和吕坤都为“斩”字莫名恐惧。
“相国,那个郑国是怎么样说服你的?”我好奇。
“他没有说话,倒是韩家讲了一大堆经济军事的,又分析得头头是道,把建渠的利弊都讲得清清楚楚。”吕不韦颇有深意地说,“韩家才是真正的说客,那个那个郑国某种意义上只是他的工具而已。”
我为郑国抱不平。为什么会这样?嘴上说的功夫还能贵过郑国的真才实学?
“阿房,明天我进宫,要不要我把你带进去?”吕不韦忽然说。
“去!”我马上说,我自从上次跟嬴政分别后,我都没有见到过他了。
旁边吕坤来了兴趣:“父亲,把我也带上吧!”
“带上你干什么?王宫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吗?”吕不韦倒是没有生气,淡淡的说。
“那为什么阿房可以?”吕坤是真的不明白。
“她是女子,你是男子。哪里有一个男人随便进去的?”吕不韦说。
吕坤便不说话了。
这天我跟着吕不韦一路进宫,发现他居然是去太后住的宫殿!
太后?现在嬴政是秦王吧!那么太后岂不是——赵姬!
怪不得昨天吕不韦说“男子不可以进去”,原来他进的是后宫啊!他进宫不是应该去见秦王的吗?
“相国。”我着急的唤了吕不韦一声。
吕不韦知道我心中所想:“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何况大王这回应该在太后那里。”
说曹操曹操到!
“阿房!”
嬴政!
“微臣参见大王!”吕不韦行礼。
“仲父。”嬴政叫得很顺口,“你快去见母后吧,她在等着你呢!”
我怎么听这句话怎么别扭。嬴政他不知道吕不韦跟他母后私通的丑事?他们俩个干得好隐秘。
吕不韦看了我一眼,便向嬴政行礼告辞。
吕不韦一行几人越来越远,嬴政挥手叫开他身边的宫人。
怎么我觉得这个像我跟嬴政约会那样?我心中忐忑。
“阿房。”他边说边想拉住我的手,我却躲开他。
他五岁之前我还帮他洗澡,他的每个冬天都跟我同榻而眠,为什么现在我才懂得拒绝和害羞呢?这么多年,我都干什么去了?
嬴政也不介意:“跟我来。”
我自动牵住他的手,他也并未有惊喜的神色,极为自然地反握着我的手。
我以为我也算是认得王宫的路了,现在一走,我发现的又是全新景致,我才知道原来秦宫是这样大的。
又是湖边,只是今天湖上有雾,迷蒙的一片。但是我跟嬴政却很近,让我们都可以把对方看得一清二楚,嬴政牵着我的手往湖心亭走去。
“王宫的景致不错。”我说。
“这里再美,格局还是太小了。”嬴政说。
“是呵。王宫的大小跟整个天下相比确是微不足道。”我说,“可是王宫里面有王,王治理着天下,王心里装满整个天下,所以王宫里面藏着一个天下呢。”
“狡辩。”嬴政轻笑一声,放开我的手,坐在亭中间的一个铺了毛垫的榻上。
这个坐塌上还有一个固定的石桌,桌上刻着一个棋盘。
嬴政眸光中满是温柔:“父王常常和我在这里下棋。”忽地愉悦地笑一声,“我每盘让他五子他都赢不了我。”
只是他的笑容逐渐消退,哀伤和思念占据这个少年的身心:“现在的我是不是很没用?我曾应承过父王将来会统一天下,开创万世太平。可现在我在干些什么?”
“嬴政,不要妄自菲薄。在我眼中,你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独一无二的秦王!”我说,“你那么年轻,干嘛急在一时呢?孔丘不是说过‘欲速则不达’吗?”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嬴政说,“这句话很有意思。”
唉啊,不小心剽窃了陈子昂的诗句。
“的确,说这句话的人很有意思。”我顺着他的话说。
“阿房,这又是你的某位故人说的吗?”嬴政眸中满是探究和好奇,“从小到大,你的故人总是给我这种震撼和惊喜……”
“是呵。”我干笑几声,“他的话简直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的。
不过,嬴政你还是要戒骄戒躁呢。老子不是说‘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么?那个齐威王不是有过‘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事?凡事都必须厚积薄发和耐心等待,不是吗?就连先王也在赵国当了这么多年质子,回到秦国又当了这么多年王孙才当上了秦王!而你自己,不是已经在赵国呆了很多年了么,现在你也当上了秦王。至于统一天下这种事,更需要你的耐性,不是么?呵呵。”
我语无伦次,生怕嬴政再跟我探究我那位“故人”。
嬴政眸光微敛:“阿房,我也只是好奇而已,并非逼迫你透露你那位故人的事。不过,这种博学多才的人居然默默无名也太可惜了,‘君子疾没世而不称焉’。”
我静静地看着石桌上的棋盘,不敢多说什么。
“我只是想念父王,害怕辜负父王的期待而已。”嬴政说,“你不必担心我。”
“你是极其聪慧的人,用不着我担心。”我看着他,认真地说,“你真的很聪明,小时候我陪你读书写字的时候,最忧心的事就是有一天你把世界上所有能学的知识全部学完。不过,后来我不担心了。”
“为什么?”他好奇。
“因为你是个懒孩子。”我哈哈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