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嬴政向他微微点头。
“儿臣参见父王,王后,庄妃。”嬴政是一个好礼的人,一点不嫌那些礼节繁琐,但我对这些繁文缛节烦得要死。
我们一帮婢女行的礼更大,我不禁羡慕春春早上被女官调到后面的庭院了。
我的姿势总不太自然。赵姬一直狠狠地盯着我。我不知道我到底是怎样惹上这个女人的,毕竟她丈夫死后,她也算权势滔天!我会不会因她遭受什么祸患?
秦王倒是有些探究地看我。
“今天难得这么多人。”秦王很开心。
“父王来这里有事吗?”嬴政今天本来是要去城郊骑马的,无端端又得留下来招待他们。
“怎么,你就这么不欢迎寡人?”秦王故作严肃。
“不是,儿臣不知多希望父王来这里。”嬴政在他父母面前就是一个孩子,但他也会口不对心。
“阿房!”一片合家团圆的和睦间,王后生生地叫了我的名字。
我连忙“出列”:“阿房在。王后有什么吩咐?”
王后不怀好意地说,“把你前几天的梦告诉我!”
我跟这个赵姬怎么水火不相容,我到底做错什么?她会不会用“莫须有”的罪名将我五马分尸?
嬴政扫了阿秋跟郑庄一眼。
阿秋和郑庄闪闪烁烁地躲开嬴政逼迫的眼光。
“人每天都会做梦,我也不例外,不知道王后指的是哪一个梦?”我还是改不了无所忌讳的态度,即使我清楚“敌强我弱”。
“对啊!”嬴政抢着说,不让王后有说话的机会,“母亲,你怎么问阿房,不问我?政儿也做梦啊!昨天我还梦见天上有一个穿着黑色衣裳的人飞过,然后儿臣也跟着他飞到天上。那个人告诉儿臣说,阿房是我的福星,要儿臣好好对阿房,只有这样,儿臣日后才能称心如意。”
满屋子的人都愣了愣。我暗自想,这根本就是胡说,他有什么梦,每天起床的时候肯定首先告诉躺在他身边的我。
“是么?”子婴却很有兴趣,“那个人长什么样的?”
庄妃也说:“听说梦是上天的预兆。不如大王为太子殿下找太卜来占卜一下吧!”
王后的脸色多变,看向我的目光也有些犹疑起来,似乎搞不清楚我是一个好人还是坏人。
秦王说:“我听说不韦的府中倒是有一个很懂占卜术的人。”
“不如大王让他来为殿下占卜一下!”王后好像找到解决办法了,迫不及待的要见那个占卜的巫师,“这种事宜早不宜迟,大王现在就让人去叫他来好了。”
“我们朝中的太卜有家学渊源,不如也把他叫来好了。”庄妃对于这种事十分热心。
赵姬对庄妃冷冷的,并无半分想跟她和平相处的意思。
这些女人要太卜来太卜就来?别人正在吃饭正在读书正在洗澡怎么办?我不禁暗暗腹诽。真是的!有权的人就是不一样,就算是比他们贤良得多的人都得受他们差遣。凭什么啊?
秦王便让两个内侍分别出去请人。
他们一家人聚在一起说话,气氛却有些怪异。王后不爽庄妃,大王偏心溺爱王后,庄妃无奈而心酸。至于子婴和赵政则好奇心十足,居然要抢殿门侧那几个守卫的刀剑,他们自然是不给,但他们又得罪不起两个王子,门口一片混乱,秦王明明看见了,却没有喝止,反而笑着看他们。
一会,两个小王子实在太过分了,秦王才叫住他们两人:“你们身为王子,就没有王子的威仪吗?如果外面的大臣看见了,一定又说我不会教儿子。还不马上回来,把剑还给宫卫兵。”
他们两个回来,子婴还对后面的人做了个鬼脸。
他们的闹剧并没有吸引我,我开始后悔。嬴政没有害我,倒是我自己先害了自己,无端端说什么谎?完了,我会不会被拉下去斩头、五马分尸、腰斩?请问,这是单项选择、不定项选择、还是全选?
内侍带了人回来!吕不韦带着尉缭过来!天啊,吕不韦!尉缭!
“臣参见大王。”吕不韦行礼。行礼这点小事,有些人是敷衍的,有些人是奴颜婢膝的,有些人是诚心诚意的,有些人是例行公事的。
“不韦,我不是说了以后见了我不用行礼了。”秦王说。
王后见到吕不韦却有些不自然,往秦王身侧挨一挨,从我的位置可以看到秦王从下面轻握住她的手。
“草民尉缭参见大王,太子殿下,各位娘娘。”尉缭姿态高贵和隐逸,他的胸襟、他的智慧就算是君王都不可昂视,但又让人体察出他为人的温和无害,就算是最暴躁的人在他面前都不禁会静下心来。
“你就是那个巫师?”秦王问。
“上天的意志不是我们人可以窥探的,只有我们谨遵天道才能够趋福避祸。”尉缭说。
“你觉得世事不可占卜?那你很会占卜的名声从何而来?”秦王一点不恼,反而很有兴趣地问。
“我只是比别人更加好学好问,对世事看得比较通透而已。”尉缭说。
“先生,你不必过谦。你就为太子殿下解一下梦而已。”王后着急地。
“太子殿下?”尉缭目光与嬴政相碰,缓缓说,“不知道太子殿下的梦是什么样的?”
嬴政把他刚才的梦重复了一遍,又说:“阿房要是走了,不知道上天会怎样降罪于我!”
尉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看了我一眼。他跟嬴政一起混的日子还少吗?或许,他比我还懂嬴政。
“那我就为太子殿下占卜一下吧!”尉缭说。
王后很开心,庄妃更是说:“最近我倒是没有什么梦。不然求先生帮占卜一下也是好的。”
吕不韦诧异地望着尉缭,一脸不解。
这时朝中的太卜姗姗来迟,带着一堆不知是什么的东西。
“臣参见大王,王后,太子,庄妃。”他认得的人很多。
“太子最近做了一个梦,寡人想你为太子占卜一下。”秦王说。
嬴政兴致缺缺,还是把他的梦重复了一遍。
太卜又问了我的生辰,我说不知道。
王后却记得很清楚,告诉了他,又告诉他嬴政的生辰。
太卜便忙碌起来。
尉缭一派淡定地站在旁边一动不动,偶尔胸有成竹地看我一眼。我连忙打眼色提醒他,他对我的承诺现在该兑现了。
我有些紧张,占卜会不会很灵验?毕竟中国夏商周这几千年华夏民族都靠它“吃饭”呢!
太卜刚要禀告。
“你不用说那么多,拣重要的来讲。”秦王很有经验。
“是。”太卜十分年轻,一脸儒雅气息,不像一个神棍,反而像一个学识渊博的人。
“臣还想请问太子殿下,你真的做了那个梦吗?”
嬴政白了他一眼:“你怀疑我?”
我暗暗吃惊,难道那个占卜师真能知古今?
“卦象的确显出最近太子殿下得遇贵人,他必能辅助太子殿下成就伟业,但是那个贵人应该是个男的。”太卜说。
秦王和吕不韦都大大提起了精神。
“如果太卜所言不虚,大王可不能让这样一个贤人离开秦国!”吕不韦一语双关。如果那个人可以让秦国所用很好,但是不能的话,秦王和吕不韦是不会让他去为别的国家效力的。
然后他不忘责备那个太卜:“阮大人,你为什么不早就向大王禀告呢?”
“但是卦象说这个贤人不可留。”太卜不卑不亢。
“我最近可没遇到什么人!”嬴政说,“阮大人,你是不是搞错了!”
嬴政看着尉缭,又看看我,为我们之间某种默契气恼,却把气撒在阮大人身上。
“臣不敢欺瞒。”太卜看起来文弱,却是很有气节的人,在嬴政面前,在王权面前,他是那样从容,一点都不怀疑自己。
“神棍”也有职业道德?
“那么阿房留在政儿身边会不会让政儿有危险?”王后才不关心那些影响国家命运的贵人。
“阿房姑娘命格奇特,应该是出生大贵之人。”占卜师很坦然地说,“而且她的孩子也必将大贵。只是……”
他忽然有些犹豫,更有羞惭:“阿房姑娘的吉凶完全没法占卜,这个,这个,臣从来没有见过。”
众人又吃了一惊,我更是如此。
“乱说,阿房她又怎么会出生高贵?”赵姬发怒。
她又好似想到什么,却又不说了。她是为她的出身不好意思?
秦王安慰地望她一眼,向着太卜:“阮巫师,你是不是搞错了?”
“臣用项上人头保证,臣所言不虚。”那个太卜姓阮啊。
赵姬失望地移开她的视线,转向尉缭:“不知道尉先生占卜结果怎么样?”
尉缭此时才淡定地说:“我觉得太子殿下这个梦是仙人见他忧思过度,便托梦来与他相见,或者那个仙人跟太子殿下讲了很多话,太子殿下记不得许多了,或许是记错了也不定。”
尉缭完全是乱说,对他这样的人真是难得。
嬴政差点要跳起来,但是他一向尊敬尉缭,又似乎察觉什么,居然用哀求的目光看着尉缭。
我心无来由一颤。我真的想走吗?
尉缭笑着看了我一眼。
“不过,不知道阿房姑娘最近是不是有过什么梦呢?”尉缭看着我,我知道他是在问我,我要跟他走吗?
我看了看美艳的赵姬,宠爱她的秦王,卑微而爱嫉妒的婢女们,我下定决心。
“我最近梦到一个仙人说要我离开太子殿下,否则上天就会降祸于我和太子殿下。”我说,流畅地。
尉缭的眼光在我和嬴政身上打了一个来回。
“哦!”他很认真地说,“我觉得阿房姑娘不适合跟在太子殿下身边。”
嬴政几乎要跳起来:“你胡说。”
他吓了众人一跳。
“政儿,不要放肆。”王后适时出声,满意地向着尉缭,“尉先生,你说的是真的么?是不是阿房她带着厄运?”
赵姬跟我有仇吗?我不能跟着你的儿子我就带着厄运了?是不是要把我杀掉祭神来消除厄运?
尉缭帮我解围:“不是,阿房姑娘本身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她在太子殿下身边就带出些问题了。”
这种鬼话尉缭都编得出来。但是这一班人,除了那个姓阮的面色古怪,嬴政面有怒色,吕不韦和秦王面有迷惑,其他人都信得很。
嬴政倒吸一口冷气,看着我。
我狠下心,扭过头不看他,倒是向着尉缭不易察觉地点点头。
“大王,”尉缭对秦王说,“阿房姑娘继续留在王宫实在不合适,不如大王就让她跟我走吧。”
嬴政将希望寄托在秦王身上。
秦王似乎一点都没有留意到嬴政,反而点点头:“这样也好。”
秦王,他是想我走的?
我想,他又岂是一个读不懂人心的傻瓜?赵姬不喜欢我,而嬴政太喜欢我,这是显而易见的,赶走我就是他的决定?
“不行!”嬴政大叫,“阿房是我的。她不准走。父王,你凭什么让她走?”
秦王佯作惊讶:“政儿,你是怎么了?父王是为了你好。”
“我不信!”嬴政平静下来,冷冷地对着尉缭,“先生,我根本就没有做那个梦,你跟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政儿,”秦王瞟了我一眼,“尉缭先生博学多才,他说的话就算不全是对的,也必定有他的因由。”
嬴政不为所动。
秦王了然一笑,或许心里在想这个小子真像我:“你自己不信就算了,你不怕害死阿房?你强要留下阿房,阿房姑娘或许真的会遭遇厄运,那时,你该怎么办?”
嬴政愣了愣,问我,“阿房,你真的做了那个梦?”
我点点头。
嬴政一下子变得静静的,不说话,我熟悉的忧郁在他身上慢慢地弥漫出来,笼罩了我,紧紧攥住我的心。我忍不住看着他出神,居然不知道周围的人在说些什么,然后他们又一点一点地全都散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