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的家伙立在对面,饶有趣味地看着我。
他身材颀长,有着典型的中国人面孔,眼内满是张扬的自信,但我敏感地察觉到他的疲惫。
“名字?”他问。
“什么?”我有点反应不过来。
“你聋的么?”那个人很不高兴,显然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凭什么我要告诉你?”我心中疑惑。
“不告诉我我也知道。”他对着我邪魅地笑。
“你是谁?”我好奇心翻腾。
“我,”他神秘一笑,“我来自30世纪啊。”
“30世纪?”我觉得神奇,“为什么你‘绑’我来这里?难道,难道我中了奖,你要带我去旅行?”
“救你!”他说。
“救我?为什么我要你救?”我不解。
“你不想我救你?”
“我的意思是,我不是好好的吗?我怎么需要你救我?”我问。
他对我毫无耐性:“记住,说话前先理清思路,组织好语言。否则,闭嘴!”
我不说话。
“哼!”他冷笑,“来到这里的人都是在正常历史上将要死亡并且在历史上毫无影响的人。”他顿了一顿,“就是说,如果你不服从我的安排,选择回到21世纪,你会立刻死掉!”
“我凭什么相信你?”我嘴硬,心里却升起恐惧。
他不说话,按下按钮,我看见我住的那个公寓燃起了大火,听见隔壁孩子撕心裂肺的啼哭声。
“救救他们啊!”我下意识地说。
他觉得我可笑:“我不是已经救了你么?”
“那么他们呢?”我侥幸之余又有些内疚,毕竟在这场灾难中只有我逃离了死亡。
“我不是救火队员,他们的生死与我何干?”他一脸冷漠,“你应该庆幸你被我选中,还能活多几年。”他低头看看一个屏幕。
“但是你可以救下我,那么……”我还想争辩。
“不要自作聪明!否则……”他没有说下去。
否则,他能把我怎么样?杀了我?
“人类从29世纪末期开始就可以进行时光旅行,我们可以返回史前,见证历史事件,甚至改变历史。”他忽然有了耐心,“但是现在历史上有些事已经错乱。我要找一些人来保证历史按正常轨迹发展。而你算是一个合适的人。”
“为什么?”我心潮澎湃,原来我的力量是这样强大,强大到足以影响历史,同时对自己又有深深的怀疑,“我有什么值得被你选中的?我又不是唯一一个值得你选择的人。”
他观察了我一阵:“二十一世纪的人类都是如此愚蠢的吗?对你而言,这个‘任务’是多么的‘光荣’,你应该痛哭流涕地感激我给你这个活下去的机会。”他顿了顿,“你是不是想我把你扔回去,让你被火活活烧死?”
我连忙说:“不是不是。我不想死啊!”
他满意地点点头。
我看他面色不错,问:“那个,你要我干什么?”
“中国战国末期的一个女人死了,现在我要找一个人去代替她。”
“是谁?”我问,一边回想战国时代的事情。
“一个女人。”他说,“她是什么人,你自然会知道的。”
我有些混乱。
“你有兴趣么?死亡,还是一段新的人生?”他自信满满,没有人会放弃自己的生命,
“我不了解那个时代,我什么都不会!”我充满疑惑和不确定。
“你是想死还是想去战国时代?”他有些恼了。
“去战国时代!”我连忙说。
他不屑地责备:“做事一点决断都没有,还瞻前顾后!不过这真是你的好处!”
“我到底回去干什么?”
“替别人活着。”他简洁地回答。
我有些疑惑:“既然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不救回那个人?”
“住口!”他忽然情绪失控!
我不禁有些畏缩,面对这个强横又暴躁的人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瞟了我一眼:“还有,不要有那么大的好奇心!”
我口是心非地点点头,试探着问:“这份‘工作’有没有什么福利?”
“有。”他很认真,“你如果被人毒死砍伤,我在你的历史寿命没有终结之前一定不会让你死。”
“什么?”我郁闷,“这叫什么福利!做人就是用来被人毒死砍死的!天啊,有谁一辈子会被人砍被人毒?”
他忽略我的申诉,直直地对着我的眼睛:“我的要求,听清楚!你要保证一个历史人物在不能死的时候不能死,该死的时候必须死!你绝对不能妄图改变历史。否则,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死亡!”
我还想说什么,却又睡了过去。
我再次醒来,觉得世界变大了好多。他明明说我会回到战国时代,我为什么觉得自己在大人国里?
屋子虽然燃着一盏小小的油灯,但跟二十一世纪的日光灯相比,它暗很多。屋子简陋而狭小,除了我躺着的小床塌,只有一个矮矮的木桌和几个坐垫,床脚那里还有一个小箱子。
我变成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了。原来世界没有变,只是我不再是以前的我。
“阿房。”一个甜美的声音传来。
她当然不说普通话。很神奇的是,我能听得懂她的话。
她是让我惊艳的女子。她画着淡淡的妆,整个人在灯光下显得极为妩媚,脸上就像敷了天上的白云碾成的粉,头上又插了仙女采的花,她是从天上来的吗?只是为什么她眉头有忧伤徘徊?
“你是?”我呆了一阵才反应过来。
“阿房,你怎么样了?”她惊诧地望着我。
“我……”我拼尽全力也没能想起她是什么人,心里又藏着秘密,自然有些心虚和害怕。
我和她就这样尴尬地对着好一阵。她不明白,我不知道如何开口。
“赵小姐。”一个40多岁的女人走进来,恭敬得有些谄媚地对着那个女子说,“赵小姐,你怎么来这种地方了?这种地方哪里配得上你?我来叫阿房出去就行,不敢劳烦你呢。”
赵小姐?她姓赵?
“董娘,阿房她,她怎么了?”赵小姐望着董娘,一脸质询。
赵小姐比那个董娘高了足足一个头,气场和气质都比那个董娘胜得多,显然她才是主人。
董娘狠狠地刮了我一眼,又满脸笑容对赵小姐说:“赵小姐,阿房可能是害羞呢。”
“她看见我,怎么不行礼,还一副呆呆的样子?害羞?我们都相对了一年多了,她有多少根头发我都知道,她害羞些什么?”赵小姐不依不饶。
她不是好惹的女子。
董娘又暗地里用眼刀刮了我一下。
“阿房不过是个孩子,哪里懂事?小姐何必与她计较?”董娘为我开脱,“小姐你先到外面清净的地方,我等一阵就把阿房带过去。现在你又不是没看到,阿房不是好好的还在吗?”
赵小姐紧紧看了我一眼,带着一丝疑惑,没说什么就走了。
她一走,董娘立刻发飙,压着声音训斥我一顿,发现我居然什么都不记得,连忙跟我讲了一大通话,想勾起我的记忆。
原来这里是歌舞厅之类的娱乐场所,当然有时这里的某些女人也充当妓女。董娘二年前买下我,我一年多前还曾跟着赵小姐学跳舞和唱歌,还有各种乐器。现在赵小姐愿意花重金买下我。
怪不得董娘不想我出事,原来我是她的摇钱树。
我自然什么都“不记得”,董娘让我在赵小姐面前假装什么都记得。她很害怕赵小姐。
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赵小姐比这个董娘好太多了。我可不想跟着这个凶悍又毫无道德观的大妈!
一番波折,我秉着“沉默是金”的原则,赵小姐终于带着我坐马车“回家”。
马车很平稳,我不敢揭开帘子去看外面,免得赵小姐不高兴。
“阿房,”赵小姐对我说,就是一个主人对婢女的语气,高高在上又极有优越感,“以后你也要像以前那样会做事,知道么?”
“是。”我自尊心受挫。
赵小姐本是一个窈窕淑女,但现在我才是一个六七岁的小丫头,自然觉得她很“巨大”,压得我有些沉闷。
赵小姐什么都不说,眼中哀愁越来越浓。
这个赵小姐到底是何方神圣?
车停下后,我们到了一个很大的园林。
“阿房。”她叫。
“小姐。”我应了一声,心里还在纠结我应该怎样称呼她。
“阿房,你年纪小,没什么坏心,又能干,”她说,“所以……”
她没有讲下去,似乎在犹豫。
“小姐有什么吩咐?”我仰着头才看见她的下巴。
“你要照顾好小公子。”她忽然低下头,我不小心撞上了她的目光,才发现她实在严肃,“一定要!就算搭上你的命!”
“小公子?”我不懂,“小公子是谁?”
她一时也懵了,而后才说:“我是你的主人,你还能叫谁做小公子?”
“难道是你的儿子?”我猜测。
她无语地扭过头,边走边说:“当然。”
“天啊,你已经嫁人了?”我大吃一惊,她看起来也就是一个高中生的年纪!不过,她这样的人到了二十一世纪,一定会是众星捧月的大小姐吧!说不定,刚走出家门,她就被星探抓走了!
“阿房,如果你是傻了,我就赶你走。如果你是中邪了,我让人打死你,不要让我染了你的邪气!”她不耐烦,阴测测地警告。
“是,我一定好好照顾小公子,绝对不会让小公子有事,否则我天打雷劈,人神共诛。”我信誓旦旦。
她显然被我的爽快迷惑,更被我的决心震惊,一阵才说:“那,那很好。”
那个园林不是一般的华美,看得我一个现代人错不开眼。那高架着的天桥,月色下朦胧的雪洞和静美的湖影,让我仿佛置身仙境之中,前面又有一个飘然若仙的女子。我出现了幻觉,我正被仙女邀来天宫做客。那湖中的水,透着一股清爽干净的凉意,我走过时觉得那水比我们现代的自来水还要干净。
赵小姐感慨地说:“这里是赵武灵王建的丛台,用来赏歌舞和观看士兵演练的。”
现在我把自己放得那么低,她跟我讲了一句话就让我觉得这是她对我的赏赐。这叫“入乡随俗”,“审时度势”,还是“奴性”?
丛台?我记得秦国的异人好像就是被赵国国君囚禁在这里的。
在蔺相如完璧归赵后,秦昭襄王又邀请赵国国君赴会,结果秦王在那次会上又一点便宜都没占到,反而被蔺相如恐吓了一番。秦昭襄王便把太子安国君的儿子赢异人送到赵国当质子,想借此来跟赵国达成“友好同盟条约”。
不过这个“同盟”显然一点都没有因为异人而牢固,秦国和赵国该打的仗一场都没少打,所以异人的生活可想而知的悲惨。
听说他在赵国过的可是跟穷人差不多的生活,当然那都是在他遇到吕不韦之前的事。
吕不认为异人“奇货可居”,不仅说服了秦国太子安国君的爱妾华阳夫人,让华阳夫人说服安国君立赢异人为嫡子,还到处宣扬赢异人的贤明,替异人广交天下朋友,据说连秦昭襄王都听说过他这个孙子的贤明。可见吕不韦的商业运作有多成功。
那么,这个赵小姐岂不是历史上著名的赵姬?那她跟异人的儿子,就是那个小公子,岂不是——嬴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