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看到莫莫只穿着外褂,问道:“你夹棉背心呢?”
莫莫点头呵着气道:“给灵儿穿上了,小姐别担心,那个也暖和,府里的丫头们都是一个样子裁剪的,不碍事儿。”
司马香这才记起正事,指着羽绒服道:“这个还行,算是保暖,明儿个叫旺儿再送鸭毛来,给你们缝制两件,这冬天,就挨过去了。”
秋菊赶紧答应着。
又吩咐莫莫隔段时间去打听一下灵儿的消息,这才和衣躺下。
司马香辗转一夜没有睡,脑海里总是闪现着那个笑嘻嘻,勤快能干的灵儿,和冰天雪地里,瑟瑟发抖,冻成一坨的几乎不成人形的灵儿,回忆着她说的那两句话,肯定是别有深意,灵儿才会冻成那样,也要告诉她,只是其中内情,怕是永远也不能知道了。心里,第一次有了恐惧。
人命,竟然是如此轻贱,因宁氏一次无心的处罚,便死了四条鲜活的生命。而宁氏在流产之际,还不忘顺便对付楼氏的心狠手辣,让她突然一下子明白了这深宅大院吃人不吐骨头的黑暗。
若是没有依靠,又没有手段,除了委曲求全,你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好好生存下去。
像清绵姨娘和薛氏,司马香从前很是恼恨薛氏,这一刻,突然对她有些同情,若不是无奈,谁愿意仰人鼻息,苟延残喘的活着。
起码,她不能,她决计做不到像薛氏那样唯唯诺诺,靠着楼氏吃饭,心情好,便多给点儿,心情不好,便羞辱折磨,这样的日子,与一条狗何异?
这么说自家婆婆,当然是不对,可人活着,若是没有尊严,还不如死了。
清绵姨娘作为一个通房丫头,尊卑有别,楼氏又是旧主,委曲求全合情合理,薛氏多少也是千金大小姐,小家碧玉,如此所为,司马香实在理解无能。
只能暂且认为,这是一种骨子里的奴颜婢膝。
挨到天刚蒙蒙亮,司马香一个骨碌翻身起来,莫莫已经顶着露水回来了,悄悄儿在她耳边轻声抽泣道:“死了。被看守的婆子回了大少奶奶,拖到后院里去了,等着拖到乱葬岗。”
灵儿与刘妈妈相依为命,刘妈妈已经先她一步而去,死后,无人给她收尸。
司马香翻箱倒柜的,把所有的值钱的东西都掏出来,交给莫莫:“去订一口棺材。”
莫莫答应着出去了。
司马香把秋菊叫上,踏着霜雪去见柳心娆。柳心娆忍住半夜被吵醒的怒火,她发现老侯爷对司马香还是很看重的,不想得罪她,听司马香说明来意,沉思半响,道:“这事儿我做不了主,你去问问三娘的意思吧。”
司马香知道她不想担责任,只得去找宁氏。宁氏小产后身子太虚,还没进门,就被看门的嬷嬷哄了出来,说是老侯爷陪着歇在屋里。
司马香无法,想来想去,赶往仆役住的地方。灵儿身子已经僵硬冰冷的犹如一个冰库,眉毛头发全是白的,嘴唇和脸色乌青,面上带着一丝诡异的苦笑,身上还穿着莫莫的夹棉背心,只是早已经和里面的粗布外衫冻到了一起。
司马香拿开水把尸体划开,身上鲜红的粉红的苍白的伤口,触目惊心。让负责收敛的老婆子给她换了衣服,听到“咔嚓”一声,那婆子讪讪的说:“胳膊折了,冻死的人,身子脆。”
司马香一句话都不说,只等婆子换好,拿了布巾给灵儿洗脸,手指头几乎要被她冰冷的体温冻掉。秋菊在一旁看着司马香茫然的做着这一切,心有不忍,大声说话让她回神。
司马香置若罔闻,大颗大颗的眼泪掉在灵儿尸身上,若是在现代,看到这样的一个死人,她肯定会恐惧的无以复加,会尖叫,会害怕,会躲着逃避。可现在,她突然觉得没什么好怕,这是一个她熟悉的人,她坚信她是善良的,是无辜的,尽管她的确杀了宁氏的胎儿,但情有可原。
亦或者,她一直对宁氏,也是心存不满的。胎儿无辜,灵儿无辜,只不过是一念之差。
无暇多想,莫莫带着棺材店老板拖着棺材来的时候,灵儿已经收拾好了,草草的梳洗一遍,已经有不少丫鬟婆子窃窃私语。
放进棺材,一切盖棺定论。
有个大胆的丫鬟,苍白着脸,摘下耳朵上一对不值钱的琉璃耳环,小心翼翼放在棺材,又胆怯的看了司马香一眼,站到后面。
又一个丫鬟上来,往灵儿僵硬的指头缝里,塞进去一条手绢。
渐渐的,靠近棺材的人,越来越多。没人说话,静悄悄的,在这初亮的早晨,越发静谧。
或多或少,一颗珠子,一个镶银的钗子……
负责收敛的婆子上来,把棺材敲死,对司马香道:“二少奶奶,您是个心慈的人,灵儿这丫头,有福气了。”
在侯府,许多犯了错事的下人们,谁不是一张破草席,两声吆喝,就上路的。
宝尧匆匆忙忙的跑过来,见着灵儿的棺材,怒道:“三夫人说,不许给灵儿下葬。”
司马香冷笑道:“三夫人醒了?那就请回禀三夫人,灵儿的后事,我来处理!”
莫莫接话道:“现在丫鬟婆子们,老爷不是指派我们二少奶奶管么,虽说三夫人好了以后,是要还给她,可现在还是请三夫人好好养病吧,小月子,也是月子!”
宝尧面有愤怒,秋菊上前行个礼:“宝尧姐姐,三夫人才没了小少爷,心里也是难受的紧,就当为不及到人世的小少爷积福吧,这份恩情,我们都会记在心里的,日后有好处,定然会想着姐姐。”
司马香感激的看看秋菊,她以为,秋菊会像以前一样,用理智去提醒她,不要跟宁氏作对,毕竟以后这权利还是宁氏的。没想到,秋菊顾念着感情,意气用事了一回。
宝尧看看司马香,这个女人的固执与拧劲儿,她是领教过的,强来肯定不行。办事不力,估计宁氏也会发脾气,秋菊的“积福”说法还算不错,神经松懈下来,说道:“既然你们都求情,我便去回禀三夫人,你们日日祈祷,为小少爷祈福。”
丫鬟婆子们感激声一片。
司马香松了一口气,吩咐把灵儿拉出去,又叫旺儿盯着挖个坑埋了。
人走了,日子总还要继续过。不知道宝尧是如何跟宁氏说的,后面也没找麻烦。司马香心里明白,并不代表她公然帮助宁氏的仇人——灵儿的行为,在宁氏心里没有任何疙瘩。
嫌隙,是越来越深了。
接连几天,侯府总笼罩着一副阴森的雾霾,一时都有些没有兴致。宁氏流产的事情也从最开始议论纷纷,到现在几乎听不到什么了。
司马香经过灵儿一事,早已经在文昌侯府站稳了脚跟,所有的丫鬟婆子们提起她,都是有情有义。宁氏流产后,老实了许多,薛氏更是跟着沾了不少光。
一时之间,文昌侯府上下唯司马香命是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