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分别不到一个月,灵儿的眼眶深深凹陷下去,脸颊灰白,无端像老了十岁,从前水灵的一个小姑娘,现在连个健壮点的婆子也不如。
灵儿额头上带着灰扑扑的香灰,是受伤后止血用的。抬起茫然无神的眼睛,环顾了一周,看到司马香,眼里突然冒出一丝喜悦,旋即又黯淡下去,不作声响。
柳心娆道:“妹妹,我已经查明,今儿个早上,就是这贱奴才负责清扫路面,害了三娘小产。”
司马香诧异道:“怎么会?灵儿做事向来小心谨慎。”
阳妈妈接口道:“刚才老身问她,她已经招了,说是三夫人欺负她母亲,她气不过,这贱人还想撞墙自尽,可惜没死成。”
司马香难以置信的看着灵儿,有些心痛,她瘦削的身子跪坐在地上,矮小的像个鹌鹑,没有一点生气。
“灵儿,你怎么如此糊涂!”司马香有些痛心疾首,灵儿虽然对不住她,可毕竟也是朝夕相处了好几个月的人,她坚持留在寒江苑的忠心,司马香到现在还记得。
柳心娆道:“我猜想,灵儿一个人,定然没这么大胆子,敢谋害文昌侯府的子嗣,背后必然有人指使,至于是谁?还请阳妈妈好好查查。”说完下巴朝司马香的方向一扬。
灵儿一言不发,阳妈妈捏起她的下巴:“说,是不是有人指使你?”
“谁指使我?”灵儿把下巴一撇,立刻就挨了阳妈妈一个耳光,却毫无所谓,大声说道:“宁氏只想利用我,司马氏将我从寒江苑赶出来,只能做最下等的扫地丫头,我谁的都不听,我只信我自己。”说完哈哈大笑起来,颇有些壮士赴死的慷慨。“我母亲一条命,换她孩子一条命,不亏!”
司马香这才知晓,原来前些时候,天寒地冻,三夫人去喂鱼食,不小心被池塘边的青苔滑了一下,差点摔倒,顿时一阵发火,拿刘妈妈出气,说她没把地上清理干净,又罚在冰天雪地里跪了两个时辰。刘妈妈年纪大了,哪里受得了这种折腾,晚上就得了风寒,就此缠绵病榻,卧床不起,直到前几天下雪,死了。
灵儿哭了两天,一怒之下,想到这么个法子,她情知会查到自己身上,因此想撞墙自尽。情由合情合理,本来大家顺着柳心娆的话,怀疑司马香的,如此一来,不用怀疑了,灵儿被司马香扫地出门,大家都知道,她恨司马香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帮她。
这其中情由,柳心娆是明白的,她不过是试探一下,毕竟事情发生在司马香院子前,多少脱不开干系。
不由得怒道:“你娘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奴婢,三夫人怀的,可是侯府的子嗣!”
灵儿冷笑道:“凭什么她的孩子是人,我娘就不是人了,大家都是爹生娘养的,不过是比着投胎罢了。”这话说得严重,柳心娆一听这等言语,急忙命阳妈妈掌嘴,几个巴掌下来,灵儿的脸颊高高肿起两块,嘴边带着血迹,慢慢流了出来。
司马香看得心痛,灵儿刚才口称自己是司马氏,虽说不是故意保护她,毕竟她的确是清白的,但多少为她反击了柳心娆的怀疑,她心存感激。
她心里很后悔,当初在院子里,不该与莫莫、碧文和灵儿聊天时,传授这些平等思想,若是这些理念没有灌输过,灵儿可能母亲死就死了,不会想到报复,也不会说出这样,在封建社会大逆不道的话来。
柳心娆见事情明朗,派人去回禀了侯爷和楼氏,侯爷听闻大怒,下令将灵儿杖毙,以儆效尤。主子别说责罚奴才,就是让奴才去死,都是应该的,你小小一个丫头,还敢心存报复之念。楼氏只回了一句:“老爷让你当家,不必来回我。”
柳心娆第一次做这样大的主,心中有些忐忑,思虑半天,派人去请示侯爷:“奴才大逆不道,敢谋害主子,不如罚她跪着,好好警醒,最好能认错,认错之后,再杖毙,杀一儆百……”
不多时,一个小厮跑过来,告诉柳心娆老侯爷允了她的提议。
灵儿手脚都被绑住,嘴里也塞了团麻布,丢在大厅外的院子里跪着,天寒地冻的,不多时就打起了哆嗦。
司马香明白,这是要把灵儿活活冻着,灵儿若是能开口求饶,还能得个畅快,若是嘴硬,只能冻死,渴死、饿死……
她想去找侯爷求情,可这一命抵一命的事情,她如何开口?宁氏的孩子没了,灵儿也必定要死了谢罪的。
可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灵儿去死,她如何能忍心。
处理完这些事情,柳心娆回屋里休息去了,灵儿犯了这么大的罪,自然是没人敢帮手,司马香跟她求了几次情,柳心娆淡淡的回道:“若是三娘能饶恕她,我自然是可以。”
司马香无法,去找宁氏求情。话未说完,里面传宁氏喝了落子汤,昏睡着呢,一直没醒。司马香不知道是真是假,只得在外头候着,却一直到天黑,宝尧出来回话时,仍旧是宁氏未醒。
司马香彻底知道什么叫孤立无援。
到了晚间,司马香让莫莫去送些吃食,却回来说,有个凶神恶煞的婆子看顾着呢。宁氏知道事情的原委后,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派人兜头一盆凉水泼下,灵儿身上都结冰了,只有偶尔摇晃的身躯,还证明她勉强活着。
莫莫说的直掉眼泪,毕竟在一起好几个月的人,遭受这样的酷刑。司马香陪着默默的掉些眼泪,终于鼓起勇气,让莫莫烧了一壶热水,亲自提着。
灵儿跪在那里,头可以摆动,脸上除了白霜花,还算好,身上的衣服湿漉漉的,全部结成了冰,摇摇欲坠。
那婆子见司马香来了,还想拦。司马香摘下耳朵上一对银耳环,递到她手上,好声说着:“您拿着喝茶,这丫头从前是我屋里伺候的,如今落到这境地,虽说是自找的,可委实可怜,嬷嬷您心肠好,我就喂她喝口热水。”
嬷嬷见是二少奶奶,今儿个老侯爷才说让她分管下人分派,也不好推辞,她看顾了灵儿半天,也可怜这么个苦命人,转过身去了。
司马香把热水细细淋在灵儿身上,灵儿攸地清醒过来,睫毛上全是白白的霜花,司马香用热布巾给她擦了脸,灵儿两行热烈,就顺着脸颊流下来。
司马香早已经哭够了,看着灵儿说:“灵儿,我知道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这次是一时鬼迷心窍,你认错吧,认错了,就算挨打,也比跪在这里强啊。”
灵儿磕磕巴巴的说话都不利索:“儿少拉拉,你从前说,人跟人都是一样的,我莫呀堕(没有错)。”牙齿说话间互相击打的咯咯作响。
司马香把灵儿的头抱着,塞在怀抱里,让她温暖一些,缓和过来。
司马香摸着她的头,冰凉一片,冻得她手指钻心的疼,心疼道:“傻丫头,你放心,你死了,我一定好好安葬你,我虽然没钱,一口薄棺材,还是买得起的。”
古人最信奉“入土为安”,司马香也找不到别的话说。
莫莫在旁边喂灵儿吃了点东西,灵儿早已经嘴都冻得合不拢了,勉强咽了些,那婆子已经开始催了:“二少奶奶,走吧,三夫人那边盯的紧呢。”
司马香依依不舍站起身来,走了几步,突然回头,脱下身上的羽绒棉袄,披在灵儿身上,纽扣却怎么也系不上,只得用两只袖子打个结,把灵儿包裹住。
灵儿含糊不清的道:“扑……呀(不要),南累(连累)儿(二)……小(少)拉……拉(奶奶)。”短短一句话,口舌打结说了许久才说清楚,司马香闻言背过身去,快步走了,不时抬起手擦眼泪。
待回到屋里,才发现秋菊把羽绒袄拿在手上,带回来了,想也知道,秋菊也是怕自己受牵连,摇摇头,擦擦眼泪,深吸一口气:“我不怕。”
秋菊语重心长:“灵儿怕,二少奶奶,您想让她走也走的不甘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