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伯的劝说让司马威缓了缓神，略微犹豫，就着已经大亮的天色看着眼前连个婢女都不如的女儿。身在一个屋檐下，却似有似无，如非必要，一年到头见不着一面。寒酸的衣着，瘦弱的身躯，连站在跟前都那么娇弱，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量。
“二小姐回去吧，别在这里哭了。”常伯趁老爷犹豫的间隙，小声劝道，终究是心有不忍。
“祭奠母亲，不在父亲面前哭，在哪里哭？”司马香感念着他的好意，可今儿个若不博得爹爹的关注，吃的苦受的罪不是白挨？
“我打死你这个忤逆犯上的东西。”司马威一刹那的心软被这句挑衅的话完全击溃，狠狠举起手掌，耳光再度落下。
“啪！”清脆的巴掌声吵醒宁静的清晨。
愣愣的看着不闪不避，捂着脸颊怒视着自己的女儿，司马威眼里的不忍一闪而过，嗫喏着说不出话来。
“好，打得好。”司马香硬生生承受了这一巴掌，冷笑着：“姐姐打我，爹爹你也打我。那我还真没活着的必要了。”冷笑着往后退，“前几天，女儿曾追随母亲而去，只是想着爹爹膝下无子，因此鬼门关走了一圈，又拼命奔回来，好歹留着这条命，日后侍奉您老人家。”
司马香完全将自己代入过去悲催的身世里面，眼里闪着泪光，咬紧下唇，卯足了劲往歪脖子树上撞去：“如今看来，大可不必！”悲凉的哭喊，让常伯的眼睛都湿润了。
莫莫跟着哭成一团，不知道是为小姐境遇可怜，还是为这孝心感动。
哭着哭着，却发现司马香似乎动真格的要自尽，老爷竟没有上去拉的意思，赶紧冲上去一边一个拉住：“小姐，您可不能死啊。”
常伯犹豫半响，抹抹眼泪小心道：“老爷，您看？”
司马威不置可否，抬头挺胸看也不看司马香一眼，大步从旁边跨过去。
司马香凄厉的大嚎一声：“娘啊！”
前面魁梧的背影楞了楞，甩出一句话：“让她日子好过些。”
“诶。”常伯大声答应着，回头冲司马香点了点头。
看见二人走远，司马香一轱辘从地上爬起来，衣衫都被露水和秋霜沁湿了。“小姐何必这样拼命，以前小姐也找过老爷，可没有一次成功的，久而久之，心灰意冷，宁愿避着不见了。”莫莫看着眼前的小姐，和以前完全判若两人，不由得感慨万千，死亡，真的能让人强大起来，但愿小姐，以后不再吃苦。
司马香拍拍屁股站起身，她也没想到会如此入戏，那种对亲人悲凉入骨的失落和绝望，和当初知道穿越，却没有办法回去的感受如出一辙。
抹抹眼泪，松了一口气，回想着司马威冷漠的态度，绝不像她以为的害怕睹物思情这样简单。
她虽然泪眼朦胧，却也坚信自己没有看错，这位爹爹看自己女儿的眼光，不止是冷漠，还有厌弃，活生生的毫不掩饰的厌恶。
究竟是何缘故？
现在无暇追究，司马香呵欠连天的回屋补瞌睡。
晚上揭开食盒时，一股新鲜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莫莫大快朵颐，嘴里塞满了含糊不清的说：“老爷还是疼小姐的。”
疼么？
司马香大口嚼着牛肉，多久没吃过新鲜的了？多久没闻到肉滋味了？看着莫莫再看看自己，一个个面黄肌瘦，莫莫一个十八岁的大姑娘像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若这样也算疼爱的话，那她还真得感谢这位爹爹的疼爱，让自己成为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骨感美人。
想起来就心酸，司马香拉了拉衣衫，不管如何，生活总算有所改善，方才送饭的刘婶刻意过来提醒，制衣房正在给二小姐赶制秋天的厚衣裳和夹袄，过几天就能领来，满带着皱纹的脸上一脸欣慰，似乎觉得司马香苦尽甘来是莫大的荣幸，只是她却忘了，眼前寒酸的二小姐，本就应该享受比这更好的待遇。
安安心心过了十来天舒心日子，司马香总算渐渐有些小姐的模样了，莫莫也跟着长胖不少，成天笑嘻嘻的。司马香发现，若不是每天为生计和挨揍发愁，莫莫也是个娇俏的小姑娘，颇有些机灵劲儿，并不像她刚来时以为的那么傻。那时候，换做是自己，小姐突然死而复生，又变得全然陌生，也会变傻吧。
生活渐渐平稳起来，除了每天睡觉前雷打不动换上嫁衣，意图穿越回去之外，司马香再无烦心事。只是待的越久，疑问也就越多。
譬如，司马威为什么见了她，像见到仇人一样。
莫莫也回答不出来，她是梅雪姨娘在府宅大门口捡来的，那时候不过六七岁，司马香才三岁，正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司马威常常过来，两个人恩爱和谐。
后来，梅雪死了，司马威便不管她们两个，早先还吩咐下人照看，后面长时间不关注，下人们也大胆起来，除了没有把她俩饿死，基本上不闻不问。
司马仙嘉小时候也是个可爱的姑娘，却常常伴随着母亲的泪水入眠。起因很简单，肖氏是原配，梅雪，是后来娶进门的妾。据说，进门时，便抱着司马香。
老夫人大骂梅雪是狐狸精，迷得她儿子神魂颠倒，想要借孩子要挟司马家，登堂入室，甚至举全家之力，反对梅雪进门。司马威不管不顾，对她们母女关爱有加。
说来奇怪，自从娶了梅雪进门，司马威一路高升，从一个小小的卫兵，连升到如今的兵部给事中，成为从五品的大员。全家对梅雪和司马香态度逆转，赞赏不已。
肖氏则被老夫人骂作“丧门星”，受尽冷眼和屈辱。
只可惜梅雪体弱多病，一直病怏怏的，进门四年便去世了。
从此司马香和司马仙嘉的待遇彻底转换，持续至今。
上次司马威看她的眼神，司马香想起来都心有余悸，那是一种赤裸裸的不屑，甚至带着憎恨。可司马威以前很宠她们母女，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他对女儿，像对仇人一样。
趁刘婶送饭之际，司马香逮着旁敲侧击好几回，刘婶回忆了许久，也想不起司马香和司马威之间有何嫌隙，倒是把过去的情况讲了一遍，与莫莫口中的几乎没有什么出入，还将司马威对梅雪的宠爱，啧啧赞叹了好几遍。
司马香闲着无聊，推测了各种原因，都没有什么结果，想来，只有待久了，从府里各位老人身上，看看能不能打听出什么来。
将脑子里面认识的年纪大些的奴仆杂役们都回想一遍，司马香突然发现，自从来了府里，还未见过肖氏，司马仙嘉的母亲。
肖氏，是个能干的女人，此刻坐在摇椅上，喝着茶吹着风：“莲蓉怎么还没过来，不是早就让彩月去请吗？”
彩青眼尖地看着门口一抹梅青色身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