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城楼上,可以看得到洛阳远处的景色,层层的白云,暗红的天际,很美,却看着很遥远,遥远的仿佛隔了千山万水。
若凌把他叫在身边,半句话都没有说,而是部署开了一会儿如何面对宇文护的攻势,不时还询问他的意见。红砂偷偷看向女子窝在藤椅之中疲惫的脸,那是一张美丽而淡漠的脸,微微揉了揉眉心,妍儿的话还在耳边“红砂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明明从来就喜欢的是她,你何必欺骗自己,拿着爹爹的遗言作为挡箭牌?”
红砂忽然无奈的笑了,妍儿,是喜欢吗?一直看着若凌跌跌撞撞的成长,打心眼里心疼她,最后真的分不清了那是亲情还是爱情,为何这般逼迫于他,让他要做出这样的选择?
耳边是女子淡定的话语,唇色依旧惨白,说出的话却依旧坚定“黄岩,带着你们堂的人前去东边城楼,虽然宇文护从东边进攻的可能很小,但不排除这样的可能,如若宇文护从东边城楼进攻,你们给我顶着,誓死都得守住!”
黄岩点了点头,便前去布置东边的守卫工作。
“蓝雾,你跟着刘守护守着这里,调动‘若逝’三个堂剩下的子弟都到这里,宇文护肯定被紫衣他们惹怒了,临到傍晚的时候,他便会发起总攻,这次他是死了心一定要将洛阳城拿下的!”
蓝雾领命,便开始分配人员。
“为何不担心宇文护从南北两方攻上来?”刘章义见女子自顾自的布置,神情笃定,但却给人一种奇异的安定的力量,虽不怀疑女子的实力,但还是有点儿不放心,便出口问道。
若凌抬了眸,扫了扫洛阳城,这才将目光定在了刘章义的身上“刘守护守着洛阳这么些年,应该知道,洛阳这么些年遇到攻击有多少次是从南北两面攻上来的?”
“这?”刘章义有点儿不知所措,主要是女子问的问题有点儿棘手,他虽然守着洛阳十几年,但对于这样的事情又不会有人来记载,时间一长他都有点儿忘了!
若凌似是没有看到他的窘迫,掰着手指道“在刘守护镇守洛阳城的这些年内,加上这次总共遇到了五次大规模的进攻,而小的攻击几乎每过三个月便会遇到,但都不是什么正规军的攻击,在五次大规模的攻击之中,没有一次是从南北方向攻进洛阳,刘守护,你看!”
说着,女子伸出了食指,指向两侧“洛阳城的南北是非常高的山峰,一般人很难爬的上去,就算是爬了上去,也会消耗很大的体力,当他们真的进入洛阳城中时,估计他们离死亡也不会很远了!”
“只有亡命之徒才会选择这种地方,而像宇文护这样自命不凡的男人,是绝对不会走这样的道路的,他太过自负了,根本就不屑用这样的方法取得胜利!”
刘章义被女子说的一愣一愣的,只觉得这样的女子让人觉得害怕,她对于人的剖析是这般的得到,她说的对,那条路,确实是只有亡命之徒才会走得,他们大多是逃犯才会逃向那条路!
相比刘章义的诧异,红砂镇定的多,对于女子的能力,他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只是有点儿不信,今天他们可以靠着这么微弱的力量,将宇文护的十万大军打败!
下午的时候,雪下得忽然大了起来,红砂看向若凌的时候才发现女子居然在这样的时候睡着了,长长的睫毛洒在白皙的面庞上留下了淡淡的剪影,由于她坐在城楼上,没有任何遮蔽,身上藤椅上只盖了一层薄薄的毯子,雪花纷纷落到了她的身上,缩到了她的怀中,几片雪花飘到了她的睫毛上,迅速化成了雨水。
红砂对着要过来的刘章义微微摇了摇头,伸手连同椅子抱了起来,将女子搬到了房檐下,震动虽然很小,但若凌还是醒了,抱歉的看了看红砂“对不起,我睡着了!”
使劲儿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不让自己再度沉睡下去,这对于别人来说或许是一场必输的战争,但是对于她来说,她一定要赢!
如若凌所说,北周的军队在短暂的休整后,很快便开始第二轮的攻城,刘章义一面震惊于女子精确的判断,一面看着女子苍白的脸色有点儿不忍,她也只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子啊!
第二轮的进攻果然比第一轮的还要凶狠,但由于有女子之前精心的布置,半个时辰过去了,竟没有让一人上了城楼,宇文护站在城楼下显得有点儿气急败坏,怒吼道“你们这群蠢货,他们才多少人,你们又有多少人,连这么简单的城都攻不下,难道还要我来手把手的教你们吗?”
若凌只是淡淡的笑了,扶着椅子的扶手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红砂赶忙将女子的手托住,女子的手冰凉,甚至在他的手中都在微微的颤抖,红砂愕然,这绝对不是因为害怕,主上什么样的事情没有经历过,怎会害怕这些,可是,为何她的手颤的这般厉害,让自己都跟着发颤?那是?
若凌在红砂的帮助下,披上了披风,鲜艳的红色,红的似要攫取人的灵魂!站在城楼上看着不断攻上来又不断让人刺了下去,轻轻的捂住了唇,轻咳。
红砂以为她被浓重的血腥味儿呛住了,赶忙要上前将她扶走,却见女子坚定的摇了摇头。
看着面前的场景,看着城墙下几乎堆成的人墙,金戈铁马亦不过如此,若凌忽然就笑了,佛祖,这就是你说的佛性吗?你可知,我杀了多少人,这底下有多少人是因为我而死,多么该死的人啊,为什么你会说我有佛性呢?
“主上,不好了,宇文护的人从西面攻上来了!蓝雾在那边死拼!”
黄岩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带着剧烈的呼吸。
女子猛的转头,好像带动了腰间的伤口,眉毛狠狠的皱了皱但声音依旧镇定,甚至可以说无一丝波澜“红砂,带着你的堂的人前去西城墙!”
“那你呢?”红砂急忙问道,刚才她已经将蓝雾也调到了东边,要是连他都去了西墙,那她呢?
“我没事,你带着你的堂的人前去给我死死的守住,若再有一人上了城楼,你们便不要回来了!”忍住想要吐血的冲动,女子的话清晰的隔着空气传来。
两人由于震惊,连连后退了几步,没想到女子对着他们说出这般决绝的话,她是那般的纵容他们,如今,竟然说让他们不要回来了!
“怎么?没有听到吗?还是你们对于我的话有疑问?”淡漠,直至冷漠,就连空气都是冷的,两人不觉打了个寒战,黄岩的眼眶忽然有点儿湿了,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匍匐着行礼“主上放心,只要我黄岩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北周的一个人爬上我洛阳的城楼!”
他不敢说话,不敢呼吸,主上,既然你要赌,我们陪着你便是!就赌那个男人对你的爱,好不好?
红砂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明白他终是不明白若凌,她是一个任性的孩子,却从来都不会拿着她最珍贵的东西开玩笑,如今,竟然拿着‘若逝’的生死来做出这样的抉择,若凌,是你变了吗?
学着黄岩的样子,红砂亦是匍匐在了地上,颤声道“主上放心,红砂亦不会让您失望!”
这一次,女子并没有惊慌的扶起红砂,连话都说得很少,良久良久,久到两人以为女子已经离开的时候她才开了口“那边不是已经有人攻上来了吗?你们若是还跪在这里,那就真的要实现你们的诺言了!”
闻言,两人似是若无其事的站了起来,但所有站在两人身边的人明明就看到了,两人的手飞快的抹过了脸。
“唐帮主,我们见这个女人鬼鬼祟祟的,便抓过来了!”
刘章义见女子一直站在黄岩与红砂离开的地方未动过一步,便将自己刚才抓到的女子扔到了她的面前,女子骨瘦如柴,在刘章义的手中就像是一片落叶稳稳的落到了若凌的脚下,惊慌的抬起了眸。
若凌此时的脸色何止是惨白,唇瓣上渗出了点点的血迹,轻轻抬起了手,慢慢的将嘴边的血水擦掉,目光哀然的看着面前的女子,紧紧的咬住了唇,似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谁都没有看到女子的指甲深深的刻进了掌心,掌中缓缓的流下了几滴血,递到了地上的雪中。
女子的眼睛惊慌,像一只吓坏了的兔子,眼神却透着谁都无法读懂的矛盾,她大声的喊道“你为什么没有死啊,为什么不去死啊?”
若凌缓缓的蹲到了女子的面前,仿佛这样一个蹲的动作都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的右手微微撑着地面,问她“为什么?你们为什么都要这样对我?”那般想让我死?
“我没有想要杀你的啊,可是你为什么就不能装出一点点兮儿的样子,让我以为你是她啊!”
为什么啊!告诉我兮儿已经死了!
“你所有的表现都是骗我的对吗?”骗我对我好,骗我你已经放弃了宇文护,骗我多么的爱我,多么可笑啊,居然就相信了!
女子不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
刘章义见若凌的表情不对,忙帮忙将女子扶了起来,若凌最后看了眼妙妙,忽然没心没肺的笑了“杀了她吧!”杀了她吧,这个世界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这般想要她死啊?
刘章义似是没想到女子说的话,傻傻的问了一句“为何?”
“她已经出卖了自己的灵魂!”
“借着可笑的爱的谎言她早都万劫不复!”
“兮儿小心!”背后温暖的身子将自己包裹,就像是小时候妈妈的怀抱,若凌忽然不舍得推开她,也推不开那种温暖,只是愣愣的站在原地,无法退,无法进!
直到自己身上沾染了温热的气息,若凌才回了身,同时看到了城楼下还未曾收回箭的宇文玉,他的神情亦是呆愣,带着不敢相信。
旋身,将女子抱在怀中,若凌的神情淡淡“这又是为何?你们不是都希望我死吗?你接近我不就是为了杀我吗?”
女子唇边的血擦了又流了出来似乎流都流不尽,她微微的咳了几声摇头,用力的将面前的若凌抱在了怀中“兮儿啊,你知道娘是多么的爱你!”
若凌的身子一震,忽然觉得一切都不是那么不可原谅了,不是不爱,而是太爱,不是不想关心,而是该关心的人离开了。
她明白了,太爱了,所以她才会觉得是她夺走了兮儿的身子,这是一个母亲啊!一个任谁都会觉得伟大的母亲,虽然会骄傲现在的若凌,但她的兮儿却只有一个,她的女儿只有那么一个啊!
女子抱着若凌的手逐渐的便冷,最后慢慢的垂下,若凌命人将她抬到了城中安葬,而她自己,保持着一个姿势良久都没有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