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湛收回了望向唐若凌的目光，揉了揉太阳穴，对着高长恭说道“委屈你了，孝瓘。”言语中充满了惋惜与歉意。
长恭缓缓的睁开了眼，眸中已是一片冷漠，甚至看不到刚才的一丝丝悸动，好像刚才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对着高湛行礼，不卑不亢“为皇上分忧是臣的职责，可否容臣先告退？”
高湛随意的挥了挥手，同意了他的请求。
唐若凌离开宴会后，找了个理由支开了陈茜，自己一个人来到了她发现的一个地方，这是一片废弃的院落，一个几乎无人来的地方，因为这里离冷宫很近，妃嫔们绕道走，奴才们冷眼相看，而其他的男子若没有皇帝的召唤几乎都不能到后宫来的。
深吸了一口气，爬上似是废弃已久的屋顶，展开双臂，闭目静思，夏天的风柔柔的吹动女子的面纱，隐约可以看见那块儿丑陋的疤痕，她的发已不似原先的墨黑，经过一场大火，已经烧得变成了稀疏的微黄，像杂草一样杂乱无章，唐若凌想，她现在一定超级丑，她想，这是不是就是对她不顾一切爱一个人的报应？
女子淡雅的黄色纱裙随风舞动，她的足微微向前挪了几步，丝毫不在意自己已经走到了边缘，那个动作，她做了好久好久，久久的，好像回忆到了自己被夏嫣然打落入海时。
那时，伊轩阳在她的身后的吧，他身上的味道，她怎么可能闻错？那种参杂着各种草药的气息，那种她迷恋的味道，苦笑一声，可是，他却看着她被打落进海，就如同他看着她进入火海一样，一样的冷酷无情，一样的森然。
放下双臂的时候竟发现自己的手臂缓缓的有了些许的刺痛，微微的，却似乎是要延伸到自己的心中，估计是自己举得时间太长了吧！
就着屋顶坐了下来，抱着膝盖仰头望星星，深沉的夜，竟还有与自己一样无法安然入睡的人吗？唐若凌看着屋下缓缓行来的人，凄楚一笑，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奇妙，往往失意的人太多。
男子手上把玩着一只箫，白玉制成的箫在月光下隐隐的有着光芒在流动，在箫的末端，系着一颗足有猫眼大小的祖母绿，似极了她所见的狼的眼睛。
男子猛然抬头，“呼”唐若凌不禁惊呼，因为男子的脸上带着一个面具，似是青铜所制，面目狰狞，在黑暗中似要扑上来咬断她的脖子，那个面具几乎涵盖了他的整个脸，只留白皙的下巴，还有冷漠至极的双眸。
男子只是冷冷的斜视眼唐若凌，不语，背对着她，将箫放到嘴边，清冷却优美的曲调倾泻而出。
唐若凌不是艺术家，她不懂音乐，不懂绘画，不懂诗词，但此刻，她却分明可以看到男子浑身流露的哀愁，宛若千年不融的冰山，静静的伫立，似乎站立了太久，一袭白袍，亚麻色长发，宛若丹青的手指。
她想，她知道他是谁了！如此风华绝代，如此美轮美奂，这个世界除了他，还有第二个人吗？
“兰陵王”她开口唤道，声音不大但在这个寂静的夜晚却显得异常的空旷。
男子吹箫的手停到了半空，白玉制成的箫在他的手中转了一个圈，被他纳入身后，转身对着她说道“陈姑娘，这间屋子年久失修，不太牢固，你小心。”
陈姑娘？唐若凌不禁望向他的眸子，他的眸中分明清澈的仿佛透明，分明美丽的深沉，可她却读到了苦涩，陈姑娘？高肃，你也终究相信了我了吗？你也相信我不是唐若凌了吗？那么，我究竟是谁呢？我自己却不知道了呢！
“谢谢”说罢，仰头看天，不再看他，良久不见他说话，才又说道“不知兰陵王有没有兴趣陪我看看星星？”说着，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位置。
高长恭不答话，只是飞身坐在她指的地方，白衣舞动，几乎灼伤了唐若凌的眼睛，亚麻色的长发轻扫过她的双眼，还带着熟悉的栀子花香。
“陈姑娘好像很喜欢抱膝？”
喜欢将自己隐藏，喜欢不让别人来关心你？喜欢一个人将痛苦都扛下来？
唐若凌一惊，慌乱的将手移开，这是她的一个很频繁的动作，只是，只有她身边的人才会知道，而他怎么会知道？
高长恭没有说话，顺势躺了下来，摘下面具，闭目养神，月光下，男子更加美得不像样。
唐若凌轻叹，这样的一个男子，这样的一个奇怪但却令人温暖的男子，她真的很害怕，是的，害怕，害怕自己对他的迷恋，害怕自己不可自拔的沉溺，害怕自己忘记曾经男人对自己的伤害。
深夜的晚上，依稀可以听到御花园那里传来的吵闹声，还有破旧房间旁的大树上传出的蝉鸣，唐若凌盯着高长恭看了半晌，方躺在他的身侧，感到背上传来异常不舒服的感受，她才感到了真实，因为疼，所以才会安心，因为疼，所以她才不会轻易的去相信。
女子身上特有的芳香随着风进去了长恭的鼻中，他只是浅浅的闻了闻，却不敢用力，害怕自己会惊到身边的女子，稍微侧身，偷偷的看着女子如画的眼，那是一双美丽而灵动的眼，只是一眼，温暖如初，就如同那时女子清凉的嗓音带起的涟漪，早已刻入了骨髓，又岂是她容貌的变迁能够抹平的？
“是不是很丑？”女子猛然开口，灼伤的小手轻抚过自己的脸颊，“肯定很丑，我想丑到爆了，从没有这么丑过呢！”
长恭将自己的身子朝着她靠了靠，却不去看她，伸出靠近她的手，微微的，将她抚摸自己脸的手拉了下来，握了起来“既然不喜欢，那就不要再想了，生得美又如何，就如同我，生的太美是会受到天谴的。”
手心中传来曾经的温暖，就好像她被御林军包围时他带着她冲出御林军时一样，那么的熟悉，那么的……不想放开。
唐若凌猛然支起一只胳膊，侧脸看他，扑哧一声就笑了，“呵，真是见过自恋的，没见过你这么自恋的。”
“自恋？”长恭微愣，估计还没有反应过来自恋是什么意思，便看到唐若凌爬到他的身边，伸出她那只面目全非的手，捏起长恭的鼻子，呵呵的笑道“不过肃，你确实长得太祸害天下了，比我长得好看多了。”说完，不甘心的嘟了嘟嘴，摇了摇头。
长恭看见她这个样子，但他也没有漏听她对他的称呼，她叫他肃，是的，肃，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他的娘亲这样叫他，便是她，若凌，你可以不承认，只是，你的一声肃已经叫的暖了心，就好像这个冰冷的世界终于不是他一个人了一样。
想着，暖暖的笑了，唐若凌显然没有发现自己的口误，还在悲天悯人的感慨为什么老天对自己这般不公？此时看到长恭笑了，竟呆了，却也暖了，长恭，这个才是你，刚才的那个落寞的说着生的太美是会遭天谴的人不该是你。
“陈姑娘，恕在下冒昧，你的烧伤到底是怎么来的？”
明明知道会勾起她的伤心事，明明知道她会难过，可他就是固执的想要知道，他想知道，究竟是不是宇文邕那个王八蛋毁了她？
唐若凌的身子一颤，猛然抽出了被他握在掌心的手，摸着自己脸上的疤痕，久久的不言语，好像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不允许别人闯进去！
果然，她的声音猛然变得好冷，冷的长恭想要收回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他们之间好不容易可以不必那么拘束，就因为这个问题冻结“兰陵王似乎对我脸上的伤痕在乎”随即又笑了“对呀，哪个男子会喜欢丑女呢？像我这样的女子甚至都比不上您的一半，我哪儿敢高攀您呢？”
“不是，不是，若凌，你听我说……”长恭急急的辩解道，由于激动，他的脸竟憋得通红。
“不要叫我若凌，我不是若凌，我是陈晨，我是陈茜的妹妹。”唐若凌失声尖叫，瞪着眼睛看他。
长恭显然也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愣愣的看着她，若凌，那个名字那么让你引以为耻吗？你想要忘记那个男人的决心这般强烈，却依旧不能被其他的人所触及到那块儿伤疤吗？
“好，你是陈晨，你是陈晨，对不起，我再不会叫你若凌，对不起，对不起”猛然，长恭起身，将若凌揽进自己怀中，在她的耳边轻声安慰“陈晨，你不要害怕，毁容没有什么，如果你觉得不好，那我陪你，你看，我今天不是带了面具吗？很丑，对不对？”说着，献宝似的将被他摘下的面具又带了上去。
心，猛然间跳的失去了原有的频率，甚至在面对伊轩阳的时候，她的心都不会有丝毫的紊乱，而如今，只因为他的一个拥抱，竟能让她如此不知所措？
若凌慌乱的离开他的怀抱，她的眼睛避过他的双眸，避开他的青铜面具，不声不响的，一个人，窸窸窣窣的爬下了屋顶，背影消瘦，身形微颤，若凌，你还是不能够放弃他吧！唇角绽开的微笑掩盖在面具之下，飞身离去，忽然又转过身来，以手为刀，砍断了屋旁的大树，冷冷的，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