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当那个身影接近老爷的床榻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来人显然有些惊慌,颤声答道:“老爷,是我,五娘。”
“哦,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老爷还是没有歇息么?妾身担心老爷的身体,所以过来看看,顺便做了些宵夜给老爷。”
“哦,年纪大了的人,总觉得黑夜很长,白天很短。我不是睡不着,而是已经睡醒了。每个漫长的夜晚都要这样睁着眼睛无聊的等待天明,是很讨厌的事情啊。五娘,我是不是活得太久了?”屋子里的老人喘息着说道。
五娘正在点灯,顿时吓了一跳,赶紧道:“老爷别胡说,老爷长命百岁,寿限早着呢。还是别胡斯乱想的好,我做了老爷喜欢的银耳羹,老爷吃一点吧。”
老爷没有回答,五娘服侍他这么长时间,熟悉他的脾气,知道这种情况就是默许,盛了一小碗,端过来,熟练地喂给他喝。
“五娘,跟了老爷这么久,老爷对你怎么样?”
五娘一怔,“老爷对妾身自然是好的。”
按理说,老爷对她一直是客客气气的,礼让有加,要不然凭她的身份也不能在府里作威作福,她从前做的那些事情还不是因为老爷的惯纵。
只是她一个青年女子服侍垂暮老人,不能享受鱼水之欢,更不能拥有自己的子嗣,而且嫁入大户人家,虽说是做妾,老爷百年之后,恐怕也是不能随意改嫁,所以作为一个女人来说,这是极为不公平的事情。想到自己青春年华虚度,不管是哪个女人,心里都会不舒服。
老爷是经历过大事的人,心底敞亮,察言观色,立刻叹道:
“似你这般如花美眷陪着我这样的老头子实在是有亏与你,你不说我心里也明白,你服侍我一场,我无他长物,替你留了些银钱,将来足够你度日之需,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你也可以自立门户不必仰人鼻息。”
五娘听他说的凄惶,赶紧虚掩他的嘴巴,低声道:“快别说了老爷,妾身能服侍老爷……是妾身的福气。”
老爷一笑,忍不住咳嗽起来,好一阵子才压了下去,喘息着又道:“我知道你怕我死后没有着落,这也是人之常情。我与你只有夫妻之名并无夫妻之实,我替你留些家当,我若是走了,你……咳咳,你找个老成的后生家,好生持家度日,莫生非分之想。”
“老爷,呜呜……”五娘越发觉得凄惶。
“咳咳……安生过自己的日子,别去想外界怎么评论,若是觉得此间不合时宜,就搬的远远的。”
五娘大恸不止,不知怎的,今夜老爷总是说这种不吉利话,老人们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难道说老爷他--
于心来讲她对这个垂暮的老人没有太多的感情,她本来是穷人家一个养着多余的丫头,打算买到好人家做丫鬟,能进入苏府做妾室,给家里带来丰厚的彩礼,家里已经是喜出望外。她是穷怕了的人,在府里管着账目,大笔的银钱经手如何能不动心。服侍这个老人不过是履行自己的义务罢了,根本谈不上感情的投入。
但是人心都是肉长的,老爷今晚这样推心置腹设身处地的为自己着想,连后事都毫不忌讳的安排妥当,她内心怎么能没有触动?
“老爷……”她欲言又止。
老爷从她手里接过羹碗正要喝,见她面有难色,以为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便道:“你还有什么要求只管说来。”
“没什么?”她心虚地掩饰着,“这碗银耳羹想必已经凉了,我替老爷换一碗。”
“不用了,这碗的温热正合适。”
五娘眼睁睁看着老爷一扬脖把整碗的甜羹咽进肚里,只得呐呐自语道:“天快亮了,我扶老爷躺下,老爷再眯一会吧。”
不待她说完,老爷的身体已经滑落在床上,悄无声息,像秋日里的一片枯叶到了叶黄蒂落的时刻一般自然。
“老爷。”她不知所措的叫了一声。
老爷毫无反应,她呆坐了片刻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颤巍巍地在老爷的胸口上摸索那枚贴衣放置的钥匙。终于触到一个坚硬的物件,她慌乱地扯了下来。
她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把两枚钥匙扣在一起,借着微弱的烛光,她不安地瞥了一眼老爷的脸,心里怦怦乱跳,生怕他会突然醒来。那张苍老的脸已经失去生机,毫无表情的闭着眼睛。
五娘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她猛然觉察到什么似地,疯狂地扑到老爷身上,摸索着他的身体。那具身体变得冰冷,不同寻常的冰冷。她凄惶地叫了起来:
“老爷!老爷!”
下弦月,细细的猫爪一样悬挂在半空中,悠然欲坠。
一个黑衣女子站在房屋上俯视整个苏府。苏府的建造并不复杂和所有的北方财主一样,高宅大院,占地广阔。苏府建造在一片平地上,大部分建筑物都是高大的房屋,所以西北角的二层小楼就显得格外突出。
她有些疑惑--三年来,苏老爷自打生病了就住在那座不是中心位置的阁楼里,总归是有点原因的吧。
不过这些疑惑不是她要探究的范畴,所以,她再次看了一眼月亮的位置,觉得时间差不多到了,用黑丝巾遮住自己的面孔只留两双眼睛,计算了她所处的位置和小楼之间的距离和前进的最佳路线,几下起落,奔向目标。
门没落拴,应手便开,屋里更加黑暗,好在她是练家子,眼睛迅速适应黑暗,即使不用火烛也能看清屋里的状况。屋里的装饰跟普通人家的财主没什么区别,她无暇欣赏那些价值不菲的瓷器和墙上的书画,她只关心一件事,那就是正对床头的一道暗门,而那道暗门此刻已经大敞而开。
屋里的床上躺着一个老年男子,身子侧歪,姿势很不自然,身体僵硬,显然已经死去多时。床脚处蜷缩着一个蓬头赤脚的女人,她的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地板,仿佛那里有个洞,洞里会长出花儿来。
她似乎还在喃喃自语着什么,黑衣女子看到屋里的情形不由皱紧了眉头,低声呵斥道:
“五娘,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