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六爷低头去看铺地的“锦缎”是什么样子?却看到身边躺着一个人。
准确的说是个少年,穿着一身褐色布衣,沾了许多灰尘,显得污浊不堪,分明是一个乞丐。那孩子的脸上不知从哪里蹭了许多煤灰之类的污渍,然而在不太均匀的污渍之间露出雪白的本色,一双眼睛清澈通明,像极了郊外无人惊扰的静谧湖水。
卿六爷被他的明眸深深吸引,呆呆地望着出神。
乞丐少年大为不满,气哼哼地提醒道:
“公子,你踩到我的衣服啦。”
这语气丝毫不像平常乞丐的低三下四,倒好像他自己才是公子,正大声呵斥没眼力劲的小厮。
卿六爷是个好脾气的人,仔细一瞧,可不是嘛,自己正踩到这位乞丐小兄弟的衣角,虽然他也没弄清楚,这件事情到底是如何发生的,就糊里糊涂地挪开足尖,歉意地说道:
“对不住啊小兄弟,你有没有伤到哪里?”
“伤到哪里?那倒是没有。”乞丐少年不紧不慢地说道。
卿六爷略微放宽心,谁知那孩子话锋一转,说道:“不过--”
“不过--我的碗碎了啊!”
乞丐少年那双清澈的大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水汽氤氲,随时都可能滴下泪来。卿六爷最见不得人这副可怜楚楚的样子,过往的人们都停下来看着他们,卿六爷觉得人人的目光似乎都在鄙夷自己欺负可怜的小乞丐,他立刻慌了神,摆手道:
“那个,碗碎了,我,我赔你好了。”
“呜呜,我的碗,呜呜呜,我怎么吃饭啊--真的?!”乞丐少年本来捂着小脸,踢蹬着双腿,悲戚着“吊唁”他的碗,忽然听到卿六爷这份承诺,立刻抬起头,叉腰道:
“你真的要赔我的碗?我的碗很贵啊!”
“嗯。”卿六爷看着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机灵活泼,一点也不像哭过的样子,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什么陷阱里,不过,他可是出了名的忠厚老实人,济南府人送外号“痴六爷”,所以糊里糊涂就答应了。
“我会赔你的。”
“那你先请我吃饭。”
“嗯,好!”
少年乞丐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得意地冲着墙角招了招手。
“我赢了,你要陪我去赌钱。”
卿六爷注意到墙角站着一个黑袍男子,长发随意的披散着,顺滑飘逸,双臂在胸前交叉环抱,脊背微微后仰依靠着墙壁,这个的姿势洒脱随意,却给人一种强势的压迫力,好似一只闲看世界的雄狮,随时都可能伸出利爪捕食猎物。
他五官俊美,嘴角牵着一抹淡淡的魅笑,浓淡适宜的眉毛微微上扬,狭长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眼神倨傲,根本不屑与他们对视。
少年乞丐似乎并不怕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摄人气势,若无其事地走到他面前,仰起脸说道:
“你输了哦,你说没人会请我这种人吃饭,你看,他不就是个例外么?”
黑袍男子完全无视少年一脸的炫耀神情,黑眸中拢了一股清冷之色,冷然道:
“他是傻子而已。”
说完这句话,就把还在迷糊之中的卿六爷以及气恼地直跺脚的乞丐少年抛在身后,自己转身往“风月楼”走去。
此刻已经是黄昏时节,仆人们陆陆续续点起屋檐下的灯笼,朦胧的光线映照着迷离的世界。
“金楼”里一个普通的赌桌旁,一个穿着黑袍的年轻人和乞丐模样的少年聚精会神盯着骰子盒。
黑袍男子穿着虽然普通,但模样生的端庄,眉角深刻,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英姿勃发,器宇轩昂,令人不敢小觑。少年十八九岁的模样,穿着破烂不堪的褐色布衣,脸上青一块黑一块的煤灰污垢,肯定很久没洗澡了,只有一双眼睛明亮有神,看得出是个机灵的孩子。
此刻,他正是一幅标准的赌徒嘴脸,神情紧张,嘴里小声嚷着:
“小小小。”
庄家摇出来的是五点,运气可不太好啊,少年必须摇出六点才行啊。
少年接过骰子盒,嘴里念念有词。
一直没出声的黑袍男子忍不住问道:“你咕哝的什么?”
少年白了他一眼,没好声没好气的道:“你懂个屁?我这是在念咒包赢的,灵得很。你个雏儿懂得啥?学着点!”
黑袍男子被他抢白,也不生气,侧耳细听,少年继续咕哝,说的原来是:
“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快显灵,保佑我这次稳赢。赢了银钱为你重塑金身。要是输了,你可得赔我钱。我拆你的庙,毁你的容。”
他不禁哑然失笑。
少年瞪了他一眼,手法熟练地摇动骰子盒,“啪”摁在桌子上。
众人等他揭盒,他却气定神闲,故作老成地按着盒盖,道:“添个彩头吧。”
庄家沉得住气,道:“客官说加多少?”
少年眼珠子一转,斜了一眼旁边的黑袍男子,道:“押他怎么样?”
围观的一片哗然,赌大发了,居然押上了人。
庄家见多识广,什么样的赌徒没见过,只是这么小小年纪赌性这么大的倒是头一会遇上。
“客官说押得就押得,来人,笔墨伺候。”
少年抓起笔杆,皱了皱眉头,扭头问黑袍男子道:“你叫什么名字?”
“莫然。”
少年“唰唰”几笔,写了一张契书,满不在乎的按下手印。同时喝道:“开啦,开啦,有没有人跟?”
周围的人见他如此自信,不由得纷纷押他赢。
“买定离手,开啦开啦。”
少年吆喝着,揭开盒盖,顿时傻了眼。
一点!居然是小的不能再小一点!
少年撇了撇嘴,搔了搔头皮,满不在乎的说道:
“输了耶。”
似乎根本不在意他这次输的是身边的大活人,身边自称是“莫然”的黑袍男子,嘴唇微抿,眯着狭长的桃花眼,似笑非笑,神情令人捉摸不定。
“喂。”少年仰头看着身边比他高出一头的莫然,说道,“你身上还有没有银子了?”
莫然摇了摇头。
“喂,你呢?”少年又冲着桌子的对面嚷道。
众人分开一道缝隙,角落里坐着一个白衣年轻人,面如冠玉,神情拘谨,一看就是头一次来这种地方。这不就是苏子卿卿六爷嘛,只见他很是为难的样子,尴尬地搓着手,说道:
“我的银子早就被你拿走,连玉佩也借给你,哪还有什么钱?”
“哎呀,真扫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
少年颇为沮丧,他这一下午输了少说也有两三百两银子,外加一块玉佩,抵得上三个中产之家一年的资产,居然毫不在意,再看他的打扮根本不像什么有钱人啊。众人不禁啧啧称奇,虽然有人押他赢因此输了点小钱,受他感染,竟觉得输赢不过是图个痛快,也不在意起来。
“亏你穿的那么好,身上就装那么点小钱,怎么好意思走出家门了呢?”
少年居然还埋怨身边的莫然。他不怀好意地打量着莫然的拇指,莫然拇指上戴了一只金质扳指,看起来质地不错,少年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这个--”
没等他的话说完,手腕被人捏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