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兮公子当即扬天长吐一口鲜血,那眼睑,那耳朵,那鼻尖,似乎鲜血流的更欢畅了……
滴滴鲜血,灌输在无稽崖上,一片殷红,涧兮公子当即体力不支地跌倒在地。
涧兮公子倒下的那一刻,宫千锦突兀地也倒下了,就感觉身体有一种顽固的因子因着涧兮公子的倒下而突兀地被抽离了,浑身软弱无力。
“锦儿!”东方凌快速奔到宫千锦身边,将她娇弱的身子抱在怀里。
她的指尖根根泛红,鲜血直流,显然是弹琴时所伤。
“达奚涧,庆幸枫雪念爱着你,我答应过她,要给你留个全尸,她说,她想好好看看你。约莫一会儿就会来了……”宫千锦说这话,其实是在涧兮公子伤口上撒盐。
枫雪念是知道她第一梦要杀了他的!
她选择冷眼旁观,看着他达奚涧去死!如此想来,涧兮公子心中如何能不痛!
翻身,匍匐前进。涧兮公子固执地抬起手,五指成爪,深深地陷入泥土里。左腿微微弯曲,极为艰难地向着无稽崖而去……
如今,他七窍流血,这般狼狈模样怎么能让她看到?怎么能让她看到呢?!反正都是死,栖身在哪里不都是一样吗?!
涧兮公子趴在无稽崖边缘,微微扭头看向宫千锦的方向,自嘲地一笑,如今他已经看不见了呢!
“宫千锦,放过我的下属,算是我达奚涧求你的。”说完,也不管宫千锦同意与否,身子直直地坠下那万丈深渊,毫不犹豫。
宫千锦心下如琴弦尾音一颤,终究是没有做些什么。如今,以她这一副残躯就算是真想做些什么,怕也是痴心妄想了吧。
崖下,石室内,枫雪念站在洞口旁边,抬头向上,那眉那眼,急剧扭曲,仿佛是有什么心结一时间怎么解也解不开。
突兀地,高空中落下一白色的烟影。那白色,清晰,夺目,一瞬间就晃进了她枫雪念的眼。这是……
心下一紧,又隐隐地有些激动。还能瞧见他,真好。
当即,不做他想,飞身而起,将空中那抹孤单的身影接住。
同一时刻被抱住的涧兮公子,背脊突兀地一僵。身前那温热的气息夹杂着淡淡的梨花香味,不是他的雪念还会是谁?!
涧兮公子下意识地抬头,想要看清楚她的眉眼,可是刚有所动作,涧兮公子却突兀地停住了,甚至一次次地将头往下低。别说他现在已经看不见了,就算是能看见,他也不能让她看见他这般狼狈模样。
枫雪念倒是没想那么多,两只手拉过他的手固执地环在她的腰肢上,空出来的双手捧起他的脸,细细抚摸,眼睑里的泪无声无息悄然落下,一次又一次地打在她的手上。
那是怎样的一副光景啊!他的脸,原本白如瓷器;他的眼,原本黑若深潭,却在此时突兀地布满血渍,惨不忍睹。
“雪念,别看!”涧兮再一次低头。
枫雪念却是固执地再次拾起他的脸。哽咽道:“让我看!”
那声音,低沉,回转,轻轻地敲打在涧兮公子的心上,甚至不乏有些恳求。
涧兮公子当即便不反抗了。
“雪念,为何这般傻?!”为何要随我跳下这万丈深渊?!“你还很年轻,可以有一个很好的未来,为什么要这般傻?!”
枫雪念拼命地摇头。“你别说话了……”看他说话就是一种煎熬,那薄唇每每蠕动一下,就有大量的鲜血喷涌而出,争先恐后。
“不,我想说……”事实上,他该死地并不想像他先前告知宫千锦的那般让她忘了他!可是不能,他知道他不能这般做!
“你要活着,要好好活着……”
“虽然我该死的并不想这样说,但是我还是要说。若是有可能,找一个好男人嫁了吧,万万不可再找像我这样的……身上背负了太多的家仇国恨的人……知道吗?”
“贺流瑾死了,她宫千锦都能好好活下去……我的雪念,我最爱的雪念怎么可以比她差呢?!”
“要好好活着,活的比宫千锦好,别让我在九泉之下瞧不起你!”
“听到了吗?雪念……”
枫雪念不答,那眼泪无声落下,一次一次浸湿涧兮公子的前襟。
心下微颤,她是何心思他如何能不知!只是……只是这一次他不能再由着她这般任性了……
掌下微微发力,催动全身的功力将枫雪念的身子奋力往上一抛。
“不要!”枫雪念猛地摇头,眼泪扑腾而下,落得更欢了。
“不要……”然,万千祈求终是枉然。
枫雪念的身子因着涧兮公子这一发力,快速向上腾飞而去。涧兮公子突兀地勾唇冲着枫雪念一笑,虽然知道她不一定看得到,但他发自本心的就是想笑。他觉得,这样很好。
她还很年轻,她可以有个很好的未来……是啊,所以,这一次他不能固执地把她绑在他身边,占有她的青春。就像贺流瑾临死也要把宫千锦交托给东方凌一般,其实那样做他的心未曾好受过!
耳边山风呼啸而过,擦得他的耳际一阵生疼,他知道他离她怕是更远了……心里有个声音突兀地响起,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呼喊着,叫嚣着,他想说,他想告诉她……
他想说,他想告诉她……
“若有来生,我想娶你枫雪念为妻,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卿可愿乎?”
卿可愿乎……卿可愿乎……
声音不大,却有着不小的威慑力。穿破层层阻隔,绕到无稽崖上,终是如他所愿,入了她的耳……
“若有来生,我想娶你枫雪念为妻,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卿可愿乎?”
卿可愿乎……卿可愿乎……
“不!”声音凄厉惨绝。她想,可不可以不要来生,就今生今世,共度白首,难道不好吗?
“不……不……不!”
“我不要你死!不要!不要!”
“涧兮!涧兮!不要死……你不要死……”
崖下,那抹白色身影快速下滑,早已消失成一个点,不甚清晰。
“涧兮!”枫雪念心下一慌,趴在无稽崖上仰天嘶吼,嚎啕大哭。她以为,她原以为,即便是他死了,她也可以毫不犹豫陪他一起共赴黄泉!可是,可是,如今这般简单的事竟也成了奢侈的念想!
宫千锦看到突然出现在无稽崖上的枫雪念,眼睑微微一动,一时间也不知心里的何滋味。总是恍惚中有那么一个瞬间突兀地觉得……她,像极了她……
扬唇,放声大笑。那笑声充斥在整个无稽崖上,放浪形骸,很是突然。
东方凌有些诧异又有些心疼地看着宫千锦,关切道:“锦儿,你怎么了?”
然而,宫千锦并不理会他,站起身就推开了他的怀抱。那笑声依旧徜徉在无稽崖上,有增无减。
枫雪念慎慎地回头,自然看到了宫千锦张扬的脸孔。“你笑什么?!”枫雪念怒了。
“我笑什么?!哈哈哈……”宫千锦继续笑着,状似没有发现枫雪念眼底的愤怒。
抬头仰望着高高的天,眺望着连绵不绝的山峰,宫千锦嗤笑出声。“我笑他涧兮公子!哈,涧兮公子如今怕是很难安心了吧!”
“第一梦!他人都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不放过他!”
“他死了……”宫千锦喃喃,忽而抬眸冲着枫雪念大吼大叫。“他死了有什么用?!他死了管什么用!我的妹妹,我的瑾……那些死去的人能因为他死了就全都活过了吗?!”
“不能!永远都不能了!”
“如今,他达奚涧是死有余辜!罪有应得!”
“哈哈,他涧兮公子死得好呢!”宫千锦依旧是狂妄地笑着,那模样状似是疯了。“达奚涧,看着自己心心念念的因着自己的死这般伤心欲绝,如何?滋味不好受吧?你的心一定很痛很痛,即便是到了九泉之下怕也是死不瞑目吧?!”
“好!”宫千锦仰头大叫。“我宫千锦乐意之至!拍手称快!”
“你!”枫雪念气急,他人都已经死了,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这般折磨他,折磨她……
“哈哈哈……真好!痛快啊!”宫千锦仰天咆哮,
枫雪念终是忍无可忍,伸手就抓向宫千锦的脸。“你!都是你这个女人!若不是你,涧兮他也就不会死了!我要杀了你!”她想,这个女人,真真是可恶!她方才真是瞎了眼才会放她离开。她想,若是没有她的暗中相帮,涧兮也就不会死了吧……
这个时候,枫雪念在恨着宫千锦的同时,更是恨上了她自己。
宫千锦依旧是疯狂地笑着,面对枫雪念的攻击不避不闪,迎面而上。那满脸的嘲弄之色瞬间就遮住了眼睑深处那些星星点点的光芒。她宫千锦想的是,自己如今心上受创需要狠狠地发泄出来,那么她枫雪念必定也是需要的吧!
两个娇弱的身躯不顾东方凌的阻拦,硬是冲撞在一起,扭打成一团。谁也想不到,那两个人,位居千羽阁的旗主之位,都是武功超群之辈,如今就好像是两个泼妇骂街一般撕扯在一起。明明是有着极为纯厚的功力,却突兀的全都给忘了,只用着人身体本能的攻击力度去反击,去撕咬,去拉扯……
“即墨公子!”
即墨止步,有些不悦地看着面前的黑衣劲装男子。“怎么?你又要阻拦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后悔怎么没有去习武!否则,如今,如何会被这些人掌控!
黑衣男子微一拱手,公式化道:“即墨公子,实在抱歉,涧兮公子出发前有吩咐属下,无论如何不能放您离开这里。”
“如今都日落时分,公子还没有回来,你这做下属的难道就不担心吗?!”
黑衣男子微微蹙眉,复杂之色溢于言表。“抱歉,公子一直教导属下,对于主子的命令我们只有听从。”
“迂腐!”即墨斥责道。
“即墨公子。”这个时候从外面进来一个小厮。
即墨侧目,问道:“什么事?”
小厮恭恭敬敬答道:“外面来了一位姑娘,自称是真的袁苏苏。”
即墨闻言,当即双眼一眯。问道:“她可有说什么事?”
“她说,涧兮公子早前有交给她一封信,若是公子哪一天死了,她就会把这份信交予即墨公子!”
“混账!去把她乱棍打死,然后拉去喂狗!”竟敢诅咒公子!
“不用了,我已经来了。”其实这真袁苏苏也是有武功的,说来也是涧兮公子的一个得力下属,只是涧兮公子藏得深,一直无人知道罢了。
“你竟然会武功,那么当初怎么那般轻易就被人冒充?!”
“这是我和公子之间的事,不劳即墨公子您多费心。”袁苏苏说完,立即从怀中掏出一封黄皮信封。“这是公子要我交予你的信,今早公子曾派人告知属下,若是今日日落时分他还未归那便是死了。”
“公子……真的死了?”
袁苏苏点头,道:“我方才已经去无稽崖瞧过了,未曾见到公子的尸首,不过看枫姑娘的样子应该是死了。”
即墨背脊一颤,显然是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公子死了,那么,他,即墨该何去何从……
下一秒,原本有些苍白的脸突兀地一凛。“你说谎!公子死了,你还能这般坦荡?!算起来,公子对你也算是有恩的!”
“并不是每一个人难过都是要表现在面上的!”袁苏苏愤慨道。“公子曾经说过,哭泣是懦弱的人才会应有的行为!”
是啊,哭泣是懦弱的人才会应有的行为!这是公子说的话,他听过的。那么……
刺啦一声响,即墨抽出黑衣男子身上的佩刀,正准备跑出去。袁苏苏却突兀地拽住了他的手臂。
“你干什么!放手!”即墨怒吼。公子死了,他即墨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他即墨的使命就是陪着他涧兮公子去光复西晋的啊!
“枉公子对你一片信任,你就是这样辜负他的?!”
即墨闻声,突兀地就停下了所有的动作。是啊,他怎能这般鲁莽呢?即便是要替公子报仇也得好好计划一番不是吗?
袁苏苏自然知道即墨在想些什么,当即冷声道:“公子说了,不准为他报仇!”
“公子觉得这些年你们跟着他受了不少苦,吩咐即墨公子你把落霞山庄剩下的产业好好规划一番,好让大家都能过上一个好日子,能够享受普通人的天伦之乐。”
说着,摊开手,那里正静静地躺着一方书信。“这是公子交给你的信,你自己好好看看吧,相信你即墨公子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
伸手接过,指尖微微发颤。公子是……真的离他们而去了吗?
“苏苏还要照顾枫姑娘,就先告辞了。”
即墨微微颔首,实际上压根就不知道她袁苏苏方才说了些什么?!
“即墨公子……”站在一旁的黑衣男子唤道。
即墨微微摆手,轻声说道:“都退下吧。”
黑衣人应声退下,如今即墨公子就好比他们的顶梁柱,他可不能有事。
摊开手,手心里正是涧兮公子亲笔书写的信,到底会说些什么?到底会交代他些什么呢?这样一想,即墨当即就有些急了起来,涧兮公子最后的命令或者可以说成心愿,无论如何他即墨一定要办得漂亮,好让九泉之下的涧兮公子安心。
扬手就去了信封,里面洋洋洒洒整整书写了十页纸,尽是涧兮公子的笔迹,他即墨认的。信中一开始就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们不要替他报仇,叫他们要好好活着,然后又或多或少表达了他对他们的歉意,尤其是他即墨,尤其是他下令杀了夏娥一事……
他说,即墨你就是心地太善良了……
他说,这样的人如何能跟着我夺回西晋的江山……
他说,所以他希望他心中有恨……
所以……所以,他就下令处死夏娥,正好一石二鸟。
指尖发颤,而今,这般真切地知悉了涧兮公子处死夏娥的真实想法,他虽然心痛,却也谈不上恨。他只是痛惜,那般妙龄少女芳华早逝;他只是痛恨,痛恨自己居然没能保护好她……
是他的错啊,不怨公子!
目光掠及最后两页纸,那字迹依旧是洋洋洒洒,只不过突兀地少了先前的凝重之感,变得有些轻快。即墨的眸光慢慢悠悠地扫射下去,原本黯淡星辰的眸子瞬间被点亮,越往下越清晰。
五指不自觉地握紧,那满满的十页纸瞬间褶皱成一团,面目全非。即墨再不犹豫,旋身立即冲出了落霞山庄,经过马棚时,扬鞭快速翻身上马,马儿立刻撒欢地跑远了……
马蹄儿嗒嗒声响,拖拽着一地的青烟而去,片刻不停歇,终究在次日天明时停在一户农家小院前,状似是累了,那蹄子四散开来,软绵绵地趴在地上,再也行不动了,再也行不动了……
即墨当即翻身下马,快速来到院门前,身形却在这一刻突兀地停顿了……
若是,若是……
犹犹豫豫地伸出手,轻触门扉,却不想门吱呀一声便开了……
抬眸,院内一扫而过。
只见一花架前,立着一妙龄少女,一手提着水壶,正细心地打理着这些花花草草。听到开门的声音,女子下意识地回头,那一双秋水剪眸乍一触到即墨身姿时,瞬间,荡漾开来,一时间,春暖花开,胜过这千娇百媚的满架花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