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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可不可以

书名:第一凰女 作者:鱼或非 本章字数:1018字 更新时间:2020-02-08 23:10
    时间,幽静,漫长,一瞬间,终止。
    以宫千锦的功力,甬道必定是一恍而过。可是,这一次,例外。这段路,似乎特别久远,久到山川夷为平地,冰雪融化成江河湖海,菩提大师依旧是兴致昂扬,慢条斯理地说了许许多多的话,状似要把他这一生的话说完。
    宫千锦静静地听着,偶尔再附和着两句。她不知道,究竟会是在哪个下一秒,这种聒噪的声音会突兀地消失,在她的耳边,在整个繁星大陆永远的消失。她想,她不敢想,她宫千锦也是会怕的人。
    若是这个世界从此再没菩提大师这个人,她会自责,内疚,困扰,一辈子,甚至也不会缺乏圈圈想念。
    “丫头……”
    “出去的时候,记得帮我把背上的箭拔了……”
    “太丑了,难看,像个刺猬……”
    “不好意思见你娘了都……”
    “好。”宫千锦嘶哑道。
    这样的好男人,她娘为何不爱?!
    宫千锦想,她,应该,懂得。
    接下来的时间,空气里很是安静,菩提大师突兀的状似什么话都不愿再说了。颈脖处的气息,温热,悠悠地打在她身上,宫千锦突然有些恐慌了,她突然觉得,她好像是习惯了菩提大师像先前一样,一直,一直,一直地在她的耳边聒噪下去……
    “是不是……是不是想我娘了?”
    ……是不是想我娘了?
    颈脖处的呼吸突兀地一顿,宫千锦心下一慌,明明知道他会有这样反应,却还是在他呼吸停止的那一刻心跳加速。
    万一,万一,正好呢?!
    “……是不是想我娘了?!”宫千锦忍不住又问了一遍。好在这一次,那突然消失的温热气息再一次喷洒在她的颈脖处,淡淡,平缓,流转。
    “嗯。”他道,“一直都在想,每天都想,从未间歇过……”
    那声音,掷地,有声,偏偏还带点沙哑。
    宫千锦心下颤颤,忽然就想起了东方凌。她想,东方凌会不会和菩提大师一样,在日后无数个没有她的日日夜夜里,思念着她,终其一生也不会快乐?!
    她不愿意!她宫千锦不愿意!不愿意见东方凌如菩提大师这般郁郁寡欢,孤独终老。
    他该有个更好的女子去携手相伴一生的。就比如,比如,榛儿,那个北甸战神秦恒的遗孤——秦伊人郡主。
    “所以,你剃度出家,远离红尘,也是因为……我娘吗?”
    “嗯。”那声音带着浓厚的鼻音。
    “丫头,可知道我的本名叫什么?嗯?”
    呃……
    宫千锦一愣,有些跟不上菩提大师的节奏。“什么……”
    “菩提只是我的法号,我本名是叫……沽苏的。”
    沽苏?!
    心下一颤,沽苏……
    豆蔻曾经说过,十七年前鬼医沽苏闹过丞相府!
    “鬼医?”宫千锦抬眸,眼里已是一片平静。菩提大师的真实身份她早先就知道了,这个时候也决计没有心思跟菩提大师去计较什么前尘往事。
    “是啊。”菩提大师轻轻地笑了,那笑声犹如环佩玉石,叮当声响,狠狠地敲击着宫千锦的心扉。“原来丫头还知道我呢?!”
    她知道他,他表示很高兴。
    宫千锦一顿,有些无法理解菩提大师这种莫名的欣喜。那眸光扑闪扑闪的,泛白的唇轻启又突兀地闭口,缄默不言。如此反复几次,宫千锦终将自己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声。
    “那么……那么,我娘亲的死是不是和你有点关系?”
    闻言,身后的人儿浑身一僵,有些反应不过来。周遭的空气就在两人的沉默中突兀地凝固起来。她在等,他也在等。
    “丫头,会恨我吗?”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菩提大师轻轻地叹了口气,沉沉说道:“我并不想伤害她的,可是姜儿她的的确确因我而死,你怪我也是无可厚非。假使我若不是去你们丞相府,兴许她如今还好好的活着……”
    “哦,那你去丞相府都做了什么……”
    哦,那你去丞相府都做了什么……都做了什么……
    宫千锦强忍着内心的阵阵汹涌波涛,终于将这句话问出了口。她一直计较的就只有这件事而已,爹爹已经不是头一次因为娘亲的死而责怪她了!
    “唉~”菩提大师重重地叹了口气,那气息随着时间推移,急促而又不平稳。“……我不能告诉你!”
    “我答应了你娘……不能说……”
    ……不能说……
    为什么?
    哧!。
    脚掌中箭!
    突如其来!
    宫千锦咬紧牙关,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这一路上,他将她视作手心里的珍宝,小心翼翼,拼死守护。即便是有些箭矢穿过缝隙向着她宫千锦袭来,他都会自觉地伸出手足,总之只要是他还可以挪动的部位都会奉献出来替她挡箭。
    明明是体力透支,生死边缘,却偏偏在这一刻固执起来,作垂死挣扎,只……为了她。
    心细如他,自然是发现了宫千锦的异常。或者可以说,他早就知道,只是力不从心,这次没能替她挡住。
    “对不起……”他道。
    宫千锦一愣,心下酸涩不已,先前的一切早已如过眼云烟,仿佛不复存在过。
    他这是在向她道歉?!因为没能以自己之身替她挡了这一箭?!
    那么,那么他为她做了这么多,甘愿牺牲热血生命,她又该欠他什么呢?会是多少个“对不起”?!
    如何能算得清了!
    宫千锦想,这辈子她注定是要欠了这个人了!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是啊,他为什么要来这里?!若是不来这里,就不会遇见她,就不会中毒、中箭,更不会被她连累至此!那是生命的代价啊!
    “若是时光倒流,从来一次,我还是会这般做!”
    宫千锦眨眨眼睛,前方有细微的光亮,如今她已经看不清了。
    “你是……跟着我,才来到了这里?”
    背上的负荷突兀地加重了几分,菩提大师伏在她的颈脖处,轻哼了声“嗯”。那声音,淡淡,流转,几不可闻。
    宫千锦心下一跳,急忙唤道:“大师!”
    “……”
    “大师!”
    “菩提大师!”
    宫千锦急急地唤着,那声音,响亮,撕裂,震彻天穹,却久久地飘散在空气里,没有回应。
    宫千锦的心突兀的落下了半截。这是……这是……
    “……可不可以……”
    突然,颈脖处有温温的气息,轻轻地扑闪在她的皮肤上。宫千锦原本提起来的心突兀地悬在那里,不上不下。
    “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宫千锦竖起耳朵,侧耳倾听。
    “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什么?”宫千锦轻轻说道,生怕自己声音太大而盖过他的。
    “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唤我……”
    “可不可以……唤我……唤我……一声……”
    “唤我……一声,一声……”
    “……唤我……唤我……一声……”
    “可不可以……唤我,一声,一声……”
    声音戛然而止,正好是长廊尽头。
    宫千锦默!
    可不可以什么?可不可以唤你一声什么?!
    宫千锦想,也许她这一辈子!即便是倾其所有!穷其一生!也……决计不会知道了……
    泪水,无声,蔓延。
    菩提大师的这种爱,突如其来,莫名其妙,宫千锦是真心负荷不起的。
    而理智也正如宫千锦这种人,自然是不会轻易便信了!她想,总归是有什么缘由的……
    试问,在这个纷纷扰扰的红尘世上,除了亲人、爱人、友人,还会有什么人会突兀地对你这般要好?!
    而生命,即便是这些人也未必能够割舍得了的?!
    宫千锦想不出,也不愿意多想。
    往昔的一幕幕,交替出现,画面重重交叠。犹记得,他方才说。
    “丫头,我好高兴……”。
    “丫头,我总算是来对了……我总算是还能护住你的!”
    “丫头,能看见你为我哭,我,死而无憾了……”
    “丫头……丫头……”
    “丫头……”
    丫头……丫头……丫头……丫头……
    宫千锦觉得,这一刻她的整个世界都崩塌了,只听得那一句丫头……丫头……
    那一声声呼唤,清晰,嘹亮,一遍又一遍,久久,回荡……
    刚刚站直了身子的宫千锦,突然伏地,双膝就这么直直地跪了下来。就感觉,就感觉全身的力气被人为的给抽离了!
    随着这一跪,有什么东西突兀地从后背上掉了下来。叮铃铃得一阵声响,正好落至宫千锦眼前,碎了一地。
    那是……
    那是她的玉镯!是她曾交予他保管的玉镯!
    宫千锦低眉,轻轻地将菩提大师的尸体搁置在地上。那眸光迷离,涣散,一寸寸地打在他的身上,不留一丝余地。
    他的背脊,没有一片完好的地方,就如长满荒草的野地,惨不忍睹。那些箭雨根根犀利,毫不留情,直解穿透他的肺腑……
    他说过,这些箭矢插在身上太难看,像个刺猬。
    宫千锦突兀地笑了,那笑无声,夹杂着扑腾的泪水,打在嘴角上也不知是何滋味。扬手,利落的就拔掉了菩提大师身上的箭矢,鲜血随着宫千锦这一动作喷泄而出,喷在宫千锦的脸上,冰冰凉凉的,一如她现在的心情。
    菩提大师那高大健硕的身躯也因着她这一拔箭的动作,猛烈地向上一挺,疼痛无边蔓延。他的身体已经失去了这种感官能力,只能借助外力才有所反应。
    宫千锦慎愣,就这样跪坐菩提大师身侧,一时间不知该做何反应。那身姿依旧是先前拔箭的姿势,只不过手里的箭早已吧嗒一声,落在地上,正好打在玉镯上,叮咛一声响。
    宫千锦目光一闪,移向玉镯,那破碎了一地的玉镯里有潺潺血丝流出,清晰明了……
    那是象征着玉镯里面的妖蛊已死,同时也昭示着佩戴这玉镯的主人已死!
    已死!
    “啊!”纤细如骨的手掌自觉得爬上脸庞。
    她张嘴,哭喊,嘶吼,声音响彻天穹,惊天地泣鬼神。眼睑的泪水,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奔腾不息地顺着她的脸颊,她的手指,甚至于沿着她那调皮的碎发倾泻而下,吧嗒吧嗒,滴落,瞬间就浸湿了她的袖口和裙摆。
    宫千锦敢保证,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哭,这般凶猛,那般嘶吼,千般万般。那泪水就如决堤河水,汹涌而来,泛滥成灾,止都止不住。
    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从身体里抽离出来,再也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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