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娇呵尾随而来的是扑通一下落水声响。
原本低头不知所想的贺流瑾猛然抬头,梧桐树下的秋千依旧如先前那般自由自在地晃动着,只是秋千上那千娇百媚胜过这十里万里桃花坞的佳人早已不见芳影。
反观洛水,却是溅起了一大片水花。
贺流瑾心下一阵慌乱,当下也顾不得多想,一个猛子就扎进了深水里。可是,却全然瞧不见半片衣角!
怎么回事?他明明就见她掉落在这片水域的啊!难道是被水流冲到下游去了……
关心则乱,贺流瑾现在满脑子都乱套了。
立即纵身露出水面,抬眼快速扫了眼河流下游的方向,果真憋见一抹蓝色的烟影。
“锦儿!”贺流瑾一阵惊呼,快速划动着双臂往那抹蓝影靠近。
当孔武有力的臂膀圈紧她的腰肢,宫千锦猛地从水中蹿起,原本打算给他来个热吻,结果由于一时大意,出水太急以至于被清凉的河水给呛着了。
咳咳咳~
“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温柔的声线沿着耳际传来,背部有着他宽大的手掌一轻一重的拍着。
宫千锦忍住心中阵阵酸涩之感,仍旧忍不住咳嗽。
圈住她腰际的手不自觉地放松,似乎是怕拧得她难受。
然而,宫千锦却不这么想。
当下也顾不得咳嗽,立刻顺着他微垂下来的脑袋就势抱住他的颈脖。扑在他的颈脖处,闷声咳嗽,生怕一眨眼间他就会消失不见。
贺流瑾呼吸一滞,双臂自然地爬上她的背脊,一下又一下地抚过,无声安慰。
宫千锦顿时就觉得委屈了起来,活想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嘤嘤哭泣。好像有一年多了,一年多没有好好的看过他的眉眼,一年多没有认真地抚过他的墨发;一年多没有像这般亲昵地相拥在一起……更谈何听他用他那独特醇厚的嗓音,对着她,诉说着那无穷无尽、无休无止的甜蜜话语!与关切之意!
“怎么了?”贺流瑾柔声问道。那声音就如春风拂过新生的柳条那样,痒痒的,却令人舒坦。
宫千锦未答,回应贺流瑾的只是那更高一倍的哭声。
眉梢紧蹙,他以为她还是因为刚刚在九死一生中挣扎徘徊过,而本能表示慌张、害怕。
抬起粗厚的大掌,一下一下地拍打着背脊,耳边喃喃:“好了,不要怕,有我在呢!”那声音低沉,回旋,令人心安。
宫千锦心中顿时暖融融的。心下不由得感叹,真好!还能和他这样简单地相处。
她原以为,他必是恨她入骨,要想得到他的原谅,难!毕竟她伤透了他的心!
她想着,也许即便是她穷其一生,哪怕是卑微至极也不会再得到他的垂眸。
就像他曾经所说的,爱情,从来不是她想来爱就能爱,想分开就可以分开的。
可是一直以来,她宫千锦却是蛮横专政,从来不顾及他的感受,不过问他的意见,直接就给他们的爱情宣判了死刑。
可见,她,残忍至极。
然而,他却依旧如昨,关心她,爱护她,舍不得她受一丁点的委屈。就好比是现在!
来之前的所有担忧与顾虑,因为他此时此刻的一举一动,顷刻间就全都消失不见。
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宫千锦一拂衣袖,微微擦拭了下眼角的泪花。
抬头,看着贺流瑾那一张永远令她嫉妒发狂的脸,闷声抽咽。他的脸仍然处于戒备状态,好像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又落到水里,抑或是她又突然哭个没玩没了。那模样,滑稽搞笑,与方才假装淡定的他迥然不同。
宫千锦终是破涕而笑。
贺流瑾见状,不由得挑眉,不明所以,甚至有冲动想要放开拥着她的手去摸一下他的脸,看看是不是沾有水草什么之类的东西。
然而这个想法还未实施,便听到宫千锦柔柔弱弱地来了一句,活像个受气的小媳妇需要人安慰。
“吻我!”
!
晴天霹雳!一个踉跄,贺流瑾差点没栽到水里去!
吻她?!
贺流瑾微张着唇看着宫千锦,难以平复震惊,仿佛是这样的话不该从她的嘴里说出来。
宫千锦扭头,那满树的梧桐叶子轻轻地朝着她舞动,鲜活而美妙。然而,即便是这样,那颗梧桐树也依旧没能成功地转移宫千锦的注意力。
只见她樱唇微微撅起,高声二次强调道:“吻我!”
那声音,铿锵有力,不容有疑。
贺流瑾心下一阵微颤。刹那间,只觉得心里如打翻了五味陈坛,酸甜苦辣一应俱全。
这样及其简单的幸福,他曾以为在未来的日子里会是一种奢侈的念想。如今,微风荡漾,桃花飞凌,这种念想是真实地存在,且就在眼前,触手可得。
只是,被自己心爱的女子这样高声宣告着吻她,贺流瑾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种反应,活像一个情窦初开的纯情小生。话说,以前的哪一次亲吻不是他主动来的!
宫千锦依旧维持先前扭头的动作,似乎是害羞而不敢看贺流瑾。可是眼看日落西山,时光飞逝,也不见贺流瑾有任何举动。当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再次出手圈住贺流瑾的颈脖,抬头就打算送上一个香吻。
而贺流瑾见此,顿时也不扭捏了,顺势拥紧她,缩短两人之间的空间距离。
吻,轻如蝶翼般就落在她的唇上,密密麻麻,极尽温柔。就好像眼前的一切只是浮华沧桑梦一场,可悲而又可叹;又好似她是一个易碎的陶瓷娃娃,自己一个用力她就会承受不了。那般轻柔,那般怜惜地点过她的朱唇,接着便发落到两边的脸颊,吻干了她的泪痕。然后,擦过她的鼻尖,轻点她的额头,最后又流连在了她的唇上。
风徐徐而过,不留一丝痕迹。突兀地,就有那么一滴泪划过,淹没在他和她的吻里。随后,两滴泪,三滴泪,四滴泪,五滴泪……纷纷划过,好像是一群争先恐吓来凑热闹的娃娃。而最终,统统的消匿在她和他的吻里……
不是她的,而是他的!
宫千锦的心一阵阵发凉。他的心思她如何能不懂?!而也正是因为这份理解,所以才更加疼惜。
宫千锦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日后只要贺流瑾不离开她,那么她便不弃,好好地跟他过日子。
“公子。”
就是这样一声冷静自持,又极尽无辜的声音突兀地冲进了这片天空,格格不入。
吻,就此而断。
贺流瑾沉默得不发一言,直接带着宫千锦上了岸,顺便帮她理了理湿润的头发,最后才扭头看向了声音发源地。
那一双蓄满精光的眼,微微阖起,也不知是何意。
蓝翘有些踯躅地动了动脚尖,不知她的突然出现究竟是对是错。那一席蓝衫,在殷红的光晕下,微微泛红。
宫千锦一愣,突然有些后悔今日穿着这蓝色琉璃裙了。目光再一触及到贺流瑾,呼吸微滞。
蓝衫?贺流瑾也是穿着蓝色的外衫!
原本紧紧握着贺流瑾衣袖的手,微微松动。如若不是贺流瑾及时牵住了她的手,恐怕那一只手早已孤单地垂落下去。
宫千锦抬眸,便撞见贺流瑾满脸的心慌之意,心下一暖,只听他焦急地解释道:“我和她没什么的。”
果然,心细如他,他还是这般了解她!
宫千锦扬唇,重重地朝他点头,说道:“我信!”
像是被感染了一般,贺流瑾突兀地也勾唇一笑。
那画面,温馨,美好,恰好诠释了千百个痴男怨女所向往的那种“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爱情精神境界。
而这一幕也正好刺进了蓝翘的眼中,疼痛蔓延。
她已经很克制自己的情绪了,可是为什么他们还不肯放过她?!不对,是这个女人,这个女人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公子呢?!
明明是有夫之妇!明明是她背弃了公子!对于公子,为什么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她把公子当什么?同人馆里的小倌吗?!
尤其是见那一抹蓝衫穿在她身上,蓝翘的心中更是一阵窝火。
她蓝翘之所以终年只穿蓝色的衣服,只是因为她的名字里有一个蓝字,从而自小的时候就格外偏爱这种颜色。况且第一梦阁阁主姑娘也时常穿着蓝色的衣服,蓝翘心中更是觉得这种颜色特别的尊贵典雅,喜欢更甚。
也因此,她才会从内心深处觉得,宫千锦这种人不配穿这种颜色的衣服。
而今,公子也是破天荒地头一遭穿蓝色的衣服,她和他站在一起总是不自觉地就以为,他们是一对相恋很久很久的恋人。
眼下,宫千锦突兀地出现,出现在原本只有她和公子两个人的地方,偏偏也穿了一身蓝。蓝翘顿时觉得公子这一身蓝,恰巧是为了她宫千锦而准备的。
眸光不自觉地收缩,看着对面一双人,那一身相似的蓝色衣衫,即使是夕阳已逝,星空暗淡,那蓝色也依然能在这恬静的夜色中展现它的水润光泽。而这一种光芒再一次提醒了蓝翘,公子和那个女人刚刚在洛水面上发生的一切。
目光一凛,就射向宫千锦。
霎时,蓝翘愤怒地发现宫千锦身上的蓝色裙装和第一梦常年穿的蓝色琉璃仙裙甚为相似。心中突然掀起滔天巨浪,有一团火正在熊熊燃着,灼烧了她的体内每一个细胞。
蓝翘深深地以为像第一梦这种高贵典雅、雍容大方的知性女性,绝不是宫千锦这种见异思迁、水性杨花的女人可以睥睨的。
“你怎么来了?”贺流瑾扭过头,不轻不重地对蓝翘说道。
蓝翘第一次没有正视贺流瑾的问题,一双眼睛沉沉地射向宫千锦,焦点是她那一身酷似第一梦的衣衫。
“姑娘怎生来了这里?”话自然是对着宫千锦说的,语气虽然是不咸不淡,但聪明人依旧可以听得出说话者的不满。
宫千锦还未回答,蓝翘又道:“噢,不对,应该是北甸的凌王妃阁下。这里早已经被我家公子买下,外人是不可以随随便便进来的。”
这话里话外意思那是相当明了。宫千锦是外人,是有夫之妇。
宫千锦正准备回答,却被贺流瑾抢先了一步。“她不是外人!”
突兀地,心里就暖呼呼的。宫千锦不自觉地眉梢上扬,偏头看着贺流瑾认真的眉眼。
“不是外人……”蓝翘低声喃喃,“那是什么人?”
那目光直直地望向贺流瑾,固执己见地似乎非要一个答案不可。
“她是这里的主人,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主人?无可厚非自然是女主人了!
“公子,那蓝翘呢?”蓝翘问。
贺流瑾一顿,似乎想不到,终日乖巧青涩的小姑娘会有一天问他这样一个大胆的问题。
微微颔首,贺流瑾说道:“这些天谢谢姑娘的照顾。”那语气中唯一不缺乏的就是谢意。
蓝翘慎愣地后退一步,仿佛前面是洪水猛兽,她避之不及。
明明是春季,却恍惚觉得自己立于寒冬炎夏之中,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这么多天的倾心相伴,却只换来一句“谢谢姑娘”!呵呵,蓝翘,瞧瞧你自己是多么好笑啊!
“为什么?!”蓝翘冲着贺流瑾大喊,那语气中尽显不甘心。就好像这一方天地里就只剩她和他,她在这头,他在那头,就好比是两条平行线,始终不相交。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她?!像她这样一个狠辣无情、人尽可夫的女人怎么能配得上公子这般美好的人物呢?!怎么可以呢?!”
“够了!”
蓝翘怎么骂宫千锦都好,就是不能这般诋毁她。
她说宫千锦狠辣无情,贺流瑾勉强可以不去计较,因为在他眼里,她始终是一个有口无心的傻姑娘,这一路的相伴贺流瑾自是心存感念的。
但是她说宫千锦人尽可夫,这一点贺流瑾是如何都忍不了的。他的锦儿如何性情他自然明白,就算再不济,也不如她所说的那般下三滥。
“我偏要说!这个女人那么坏,怎么配得上公子你的一片痴情。她宫千锦不配!”
句句呐喊,凄厉,伤痛,惹人难耐。
“公子,蓝翘不服,为什么偏偏是她?她凭什么!”
贺流瑾一时心生不忍,而更多地却是烦躁。听着耳边一个女人聒噪地指责着他的爱人,甚至低低地抽泣以展现自己的委屈。
贺流瑾猛地抬眸,那眼神定定望着蓝翘,不容有疑地向她宣告:“因为——我爱她!”
声音不高不低,不卑不亢,足以突显他对宫千锦的一片赤诚真心。
而爱这种说法,包罗万象,可以解释一切,可以包容一切,亦可以同化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