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翘依旧是尾随而来,并未马上离去。抬头有些莫名地看了一眼贺流瑾,只见他的脸上闪过恍惚,忽明忽暗。
有激动,有痛苦,有疑惑,有茫然,那目光定定地注视着前方,一时间复杂难辨。
蓝翘转过头,也朝着贺流瑾注视的方向瞧去,只见小木屋的门环上不知何时悬着一样东西,在西逝的阳光下闪着一圈又一圈晕紫晕紫的光芒。
“公子,那门环上好像有什么东西。”蓝翘有些怯怯般说道。那紫光柔和美丽,顿时让她浮想联翩。
贺流瑾自是早就发现了门环上的东西。那晕紫晕紫的光辉在夕阳的映射下格外地璀璨夺目,长长的玉筒搭在两个黑色玄铁制作的门环上,摇摇晃晃,直晃瞎了他的眼。似乎拥有着魅力无边的紫色光晕的莫瑶笛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
而蓝翘那一句话就好像是个火引,一把就燃烧了他体内所有的理智与想法。贺流瑾的目光也随着初时的恍惚茫然到激动震惊得无与伦比。终于能肯定的是她好像来了……
的的确确!不是他单方面的幻觉!
脑海里有个声音在沸腾,在激动,在叫嚣着。
……她来了……她来了……
好一阵子的恍惚之后,这声音渐渐熄灭,被另外三个字遮盖过去。
……在哪里……在哪里……
一声又一声,一声盖过一声,一声强过一声。
他以为她再也不会来找他了!他以为他们是真的完了!
手心里依旧握着方才的黑缎,痒痒的,热热的。
贺流瑾回身,眸光四面八方地扫射过去,无人。
微风拂过,撩起他微湿的鬓发,手心里的黑缎挠了挠他的手掌,一如当初一样顽皮。
贺流瑾没来由地一慌,右手上长长的鱼竿就这么直直地跌落在地上。就像一个任性的孩童,受了委屈,嘤嘤哭泣。
倏地转身,大步流星而去,慢慢地狂奔了起来,贺流瑾就那么突兀地消失在蓝翘眼前。又好像冥冥之中会有那么一个牵引,落地成泥,一切早已成定局。
“公子!”蓝翘见状,心下更是隐隐不安,赶忙追了过去。
贺流瑾疯狂地跑着,穿过丛林,迈过小溪,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是他们曾经携手走过的。而这些地方他平时是尽量避开的,未免触景伤情。
良久过后,贺流瑾扶着一棵桃树,大口喘息。
转身,背部就着这棵桃树,缓缓地滑坐到了草地上。
如今,所有该找的地方都找过了,甚至有些不该找的地方他也找了一遍。可是没有!就是没有!统统没有!
靠着桃树的背脊微微发热,这棵树……
对,就是这株桃树,当初他们就是在这颗桃树下热烈地相拥相吻,甜蜜如昨。
抬头,目光所触及的那一片桃花丛林,枝桠相间,错综复杂,那四散的桃花在半空中飞舞,悠悠地盘旋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圈。
就是在那里她为他跳了第一支舞。噢,那舞蹈叫什么名?不知道。只知道是配着他自作的“不羡仙”的曲子而即兴编排的舞蹈。那么,这舞蹈是不是该唤做“只羡鸳鸯”了呢?
目光跳跃,一一掠及。那些地方都遍布着他们曾经携手烙下的脚印,直烙进了心里。那里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份欢笑,甚至每一句对话都清清楚楚的像放电影一样回放在他的脑海里。然而,电影里的女主角人呢?
是来了……然后又走了……
?
没有人回答,周遭寂静无声,空洞得几乎令他发狂。
贺流瑾捂着发疼的头,面容扭曲。
似乎是为了缓解他的疼痛,又似乎单纯地只是想打破这种安静的环境。
悠悠地徜徉开来,在桃花丛中安静地跳跃,飞过山林,蹿过小溪,千山万水跋涉而来,冲破空气中的重重阻隔,亲吻着这万里桃花坞里的每一片情花桃瓣。
贺流瑾破涕而笑。
卯足了全身力气,撑地而起。踏着音符,一路跟随,打北面而去。
那里,是不到一个时辰前贺流瑾垂钓的地方。
拨开层层桃花,夕阳的光晕逐渐打在他的脸上,恍恍惚惚。
就在那洛水河畔,站立着这万里桃花坞里唯一棵其它品种的乔木——梧桐。
现在是春季,叶子晃着早熟的绿色,生气可爱。那粗厚的枝桠由于没有其它树木的阻碍,长长的,横向生长。
而树下,并没有站着乖巧柔顺的佳人。
面对眼前场景,贺流瑾微微挑眉。那又长又厚、横向生长的枝桠上,不知何时垂吊着两条粗厚嫩绿的藤蔓。约莫距地面两米处,又端端正正地垂挂着青黄色的木板。一目了然,这藤蔓、这木板显然都是刚刚就地取材而来,而这些是一个养在深闺里的小姐所不能完成的。
也或者可以说藤蔓勉强算作小菜,但是那木板,四四方方,光滑平整,即便是空有上好的利剑也不一定能削出这么完美的木板,显然这是出自功力高强人之手。
曲调还在空中幽幽盘旋,混合着芬芳迷人的桃花香,萦绕在这一方天和地中。穿透漫天层层的粉色花瓣,看到了另一个深潭里的自己,静静的,对望。
掌心炽热,那里有着一方被岁月打磨地不成原样的黑色缎带,载满了他和她的昔日甜蜜。
就在先前,他想着这黑色的缎带就像他一样,一直留恋着这一方天地。而此时此刻,那样的想法恍惚如昨,他更觉得这黑缎如她,那么突兀地出现,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一如当初的漓江河畔。而今,是洛水,漓江的源头。
明明之中自有天意,他和她的缘分似乎还未尽散。
风徐徐而过,桃花香气铺散开来,沁人心鼻。昔日他最爱的那一头乌黑秀丽的青丝懒散地垂在耳后,随风肆意张扬。细心之下,竟意外地发现,她的耳后还独出心裁地别了一簇粉嫩娇艳的桃花,两相辉映之下竟是一种慵懒妩媚、动人心魄的美。
而她就坐在那里,梧桐树上的秋千上,微微晃动,就如同那青翠的枝叶一样调皮。一双白如青葱的玉手,执掌着这万里悠悠徜徉的音符,却也仅仅只是一枚鹅黄的绿叶。双腿微微交叉,她身着蓝色琉璃裙,斜斜地靠在一边藤蔓上,荡漾,无风自动。
每当微风袭来,那秋千飘荡得更加厉害,就恍若她轻如鸿毛,如桃花一般轻易地就随着微风晃动了起来。
而这样的动作其实是很危险!
贺流瑾突兀地就拧紧了眉,眸光沉沉地射向宫千锦,先前的思量似乎早就如过眼云烟一般消散了。
“你还不快下来!”他承认,每看到那秋千晃动一下,他的心就会颤一下。
宫千锦乍一听到贺流瑾的这一声低喝,微微愣神。他的话,犹如昨日,句句渗透着关切之意,就好像他与她这一年多的时间隔阂顷刻间就不复存在了。幽幽绵绵的曲子也随着宫千锦这一愣神就这么突兀地停了下来。
两人均是一愣,场面登时有些尴尬。
而曲终,人散,所有的思绪好像都在这一时刻统统回归了现实。这个时候再接着吹下去,显然有些格格不入了。
“讨厌,你打断了我的计划!”宫千锦淡淡说着,语气似乎有些生疏,又似乎太过熟悉而不需要理会这些。殊不知原是她想打破尴尬却反被尴尬所扰。
贺流瑾抬眸,微微看了宫千锦一眼,并未言语。
“我的计划这曲子可是要吹完的。”宫千锦摊开掌心,有两瓣娇小粉嫩的桃花落在她的手心,薄若蝉翼。“你看,这桃花多美,这场景多么美,若是再来一首悠远绵长的曲子就更加完美无敌了。可惜,被你打断了,这美感登时就降低了不少呢!”
曲子?她方才吹得是何种曲子?贺流瑾紧蹙的眉突然就舒散了开来。他忆起来了,她方才吹得好像是“不羡仙”的曲调。不,不对,那曲子有绵绵的忧伤之感,那是“愿得一人心”才会有的曲风。
“你的要求怎么这么多……”贺流瑾淡淡说道,话里话外也不知是何意。
宫千锦也不管,仍旧自顾自地,按照最初早已设定好的方向说道:“要求自然要是严格的,我们的相遇定然是要尽善尽美的。”
贺流瑾一顿,有些哑然。论感情战,他如何都不是她的对手!
时间就这么停顿了下来,两人都缄默不语,各怀心思。这片天地间,宽广,宁静,悠远,只听得到风拂过花瓣絮絮叨叨的声音。宫千锦垂下眼帘,心里想着若是他再不表态,故事是不是该提早进入下一个回合了。
就在这时,那低沉醇厚的嗓音穿越他们之间的花海,颤动了空气,直入她的耳。宫千锦不料,刹那间被打得一个措手不及。
他说,“姑娘,怎生来了这里?”
姑娘……怎生来了这里……
那声音苍凉,淡漠,久久地盘旋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贺流瑾明显是有些愠怒了,之前的满腔柔情全是被宫千锦设计的那满满的美好画卷给渲染出来的。那一声“姑娘”,一改先前不明不白的态度,瞬间就将两人之间的关系拉锯到白热化状态。
这个女人现在终于知道找他了!
尽管早就做好了一万次的准备,乍一听到这一句淡漠疏离、刻意拉开距离的话,宫千锦的心还是免不了被刺痛了一下。
原来自己爱的人对自己说这些话,真的很伤人!那她伤了多少人?多少次?
不动声色地收好情绪,宫千锦微微勾唇,苍白地一笑。低低的嗓音就如潺潺的流水声,融合在一起,静静地流入了他的心海。
她道,“我迷路了……”
就是这样一句话,瞬间瓦解了他全部的心结与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