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昱儿,”过了不过瞬息,谢青萍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与清冷,“我与你单独相处的机会并不多,能这样与你交谈更是不容易。我以前也曾劝过你要好好读书,却不曾跟你说过读书的好处。在你心目中,我这个常常要你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的姐姐,或许比不上对你处处宽容时时慈和的母亲可信,你也大可以将今日我与你所说的这番话告诉母亲,当然,”她冷然一笑,红润的唇开启,露出雪白的牙齿,不知怎的竟有几分森然之意,“只要你做好了承受相应的后果的准备。”
谢子昱鼻尖上已经见了汗,他不是个蠢人,那个故事虽然听起来有些骇人听闻,可是细想起来,焉知不是自己的将来?这样想着,从心底都冷了起来,不由得苦笑:“姐姐,你的弟弟不是不懂得好歹的人……”
谢青萍漆黑的眸子仔细盯着谢子昱:“可你从未想过要改变现状!”
谢子昱重重的摇了摇头,神色间露出细微的凄苦:“姐姐,我只有九岁!哪怕我如今满了十五岁,我都会立刻离开诚意伯府自立门户,哪怕去投军,都不会留在这个……这个地方!可是,我只有九岁!还……”什么都不会!
“照这样下去,哪怕你长到了二十岁,”谢青萍毫不留情的给他泼冷水,“不也还是一个毫无可取之处的纨绔子弟?”
谢子昱垂下眼睫,沉默不语,周身都被浓浓的自卑、哀伤所笼罩。
“昱儿,”谢青萍语气放缓,“只要你肯学好,什么时候都不晚。”
谢子昱仍旧低着头,叹息般回答:“纵然我想学好,那些人又怎么容得下我!”
谢青萍听了这话不由得勃然大怒,冷笑道:“作为一个男儿竟不敢为自己的将来搏一搏,也枉自托生为男儿身!”
谢子昱脸上忡然变色,眼底有怒色翻涌,嘴唇微微颤抖,半晌才平复下来,尽量平稳了心神,但声音还是带了一丝颤抖:“姐姐,你放心,我谢子昱会证明给你,给所有人看,我是个堂堂的男子汉,顶天立地,有所作为!”
谢青萍这才微微颔首:“你有这番志气,也不枉姐姐费尽心机谋来这一个时辰与你单独相对的机会。”
谢子昱慢慢点了点头:“姐姐的苦心,我明白。从今日起,我便要让世人看到一个全新的谢子昱!”说着对谢青萍深深一揖,转身便要走。
“回来!”谢青萍好气又好笑,“你要如何去做?”
谢子昱转回身,有些疑惑,然而还是天真地道:“既然母亲不给我读书的机会,我便去求父亲!”
谢青萍轻轻叹了一口气:“傻孩子!你还是不明白啊!你觉得,作为一家之主,父亲当真对母亲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吗?”
谢子昱茫然了:“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谢青萍轻轻摸了摸谢子昱柔软的头发,柔声道:“昱儿,我们姐弟要同舟共济,非但要走出自己的困局,还要给姨娘谋一个平安祥和的晚年。”
谢子昱眼底泛起泪光,低声嗫嚅:“姐姐,姨娘已经疯了……”
谢青萍抬起头,文竹已经从枕涛阁回来,手里的补品也不见了,脸上却带着盈盈笑意,看到谢青萍望过来,点了点头,示意薛姨娘一切都好。
谢青萍这才露出一丝轻松的微笑,问:“昱儿,你可听过陈王装疯的故事?”
谢子昱一怔。陈王是当今皇上的皇叔,早年曾经作为质子住在陈国十五年,后来两国交兵,陈国便要将皇叔处死,是皇叔在质子府装疯三年,睡猪圈、吃马粪,喝便溺,骗过了陈国所有君臣,这才逃过一劫,并在大夏攻打陈国国都之时,带着死士成功打开城门,里应外合,灭了陈国,皇上为了表彰皇叔功绩,将陈国国都赐给皇叔为封邑,并以陈国国号为封号。陈王丰功伟绩大夏从耄耋老人到黄口小儿,无人不知。姐姐提到陈王……
谢子昱眼睛一亮,喜笑颜开:“姐姐是说……”
“嘘——”谢青萍将一根食指竖在唇边,含笑微微摇头,“你我心知肚明也就是了。这其中曲折颇多,以后有机会我再慢慢告诉你。如今我们商议一下,你该如何读书……”
到了晚上,谢青萍姐弟并未去枕涛阁的消息便传到了大夫人耳中,大夫人斜倚在床上,头上围着秋香色昭君套,垂目听着枕涛阁的丫鬟春悦回禀:“大小姐和昱大少爷并没有来,只有大小姐身边的一等丫鬟文竹送了两份药材来,还说大小姐和大少爷途中起了争执,大小姐要去枕涛阁,说是夫人的意思必须照做,大少爷却说一个疯婆子没什么好看的,所以在半路上争得面红耳赤……”
大夫人慢条斯理的问:“是你亲眼所见么?”
春悦脸微微一红,忙指着身边一个小丫头道:“奴婢走不开,久等大小姐和大少爷都不来,就差了这丫头去瞧……”
小丫头机灵的接过话头:“回夫人的话,奴婢去的时候,正瞧见大小姐抹眼泪,大少爷气得眉毛都竖起来了,还把大小姐送他的玉佩上的穗子当下解下来摔在地上,掉头就走了。”
大夫人轻轻吁了一口气,叹道:“这两个孩子……兄弟姊妹之间最要紧的是和气……珊瑚,你明日去大少爷那里一趟,就说,我说了,不去枕涛阁也使得,薛姨娘毕竟神志不清,难免会伤了人,只是跟大小姐说话要客气些,她毕竟是姐姐。”
珊瑚低头应了。
大夫人抬起眼睛仔细看了春悦一眼,问:“薛姨娘的病怎样了?”
“奴婢瞧着不大好呢,”春悦蹙眉,似是十分担心,“姨娘这些日子竟连奴婢几个都不认得了,整日喊打喊杀的,精神也不济,一日倒有多半日是在睡,吃的也少,人越来越瘦,这么下去,只怕……只怕时日无多了,那样东西也该准备起来……”那样东西,自然指的是棺材。
薛姨娘虽然是个妾室,但好歹也是出身官宦人家,是要给些体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