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萍捧着暖套过来的时候,珊瑚正带着几个小丫头给廊下挂着的凤头鹦鹉添食。
一只通体雪白猫儿,一只眼睛碧蓝如晴空,一只眼睛明亮若琉璃,缩在一个丫鬟怀里慵懒的看着笼中毛色鲜艳的鹦鹉,偶尔发出一两声柔美的叫声,让人一见便心生怜爱。
谢青萍不由得驻足,轻轻慨叹:“母亲这里真是人杰地灵,别家的猫见了鸟雀扑还来不及,这鸳鸯猫儿却这样安分。”
珊瑚见来的是谢青萍,从眼底涌上一层笑意,忙过来施礼,答道:“这鸳鸯猫儿是夫人的爱物,最是通灵不过。”
谢青萍目光一闪,笑道:“都说猫怕冷,不知这鸳鸯猫儿是不是会例外。”
“怎么可能呢,”珊瑚笑道,“鸳鸯猫儿也是极怕冷的,每年寒露之后便不大出屋了,整日窝在夫人命人给它做的窝儿里,若不是夫人逗弄还不出来,娇气的如同大家闺秀一般。”说着不由得掩唇而笑。
“外面是谁?”大夫人听见外面有人说话,已经开口问了。
珊瑚忙打起帘子,谢青萍带着文竹进去,见大夫人在床上半卧着,梳着家常髻,只挽了一根赤金镶祖母绿的簪子,穿着秋香色团花对襟褂子,脸色微微发白,手里却拿着一本账册。
床前摆着一张小几,几上放着算盘,谢晴雪坐在小杌子上,正等着大夫人示下。
一见谢青萍进来了,谢晴雪忙站了起来,等谢青萍给大夫人请了安她这才给谢青萍问了好。
大夫人淡淡的道:“你怎么过来了?那屏风可绣好了?”
谢青萍忙恭恭敬敬回答:“回母亲的话,女儿日夜不歇,已经完成了一多半。因惦记着母亲病了,心里慌着怕绣错了,所以便搁下了。”
大夫人扑哧一笑,向谢晴雪道:“瞧你大姐姐这样子,怎么跟见了先生的蒙童似的?”笑道,“珊瑚,给大小姐看座。”当真一副慈母姿态,前世谢青萍便一直信以为真,谁能料到这一脸慈和的笑背后竟是恶毒的算计呢?
谢青萍跟着笑了几声,讷讷的道:“女儿原该来侍疾的……”
大夫人一摆手:“罢了罢了,不过是身上不大爽快罢了,你们就一个个如临大敌!”
正说着,谢暖玉亲自端着一碗参汤走了进来,先把参汤交给浣葛,和谢青萍互相见了礼,这才坐在床边的锦凳上,亲手服侍着大夫人喝汤。
谢晴雪便笑道:“二姐姐这汤是怎么熬的?闻不见人参的药气,香的叫人只想流口水!”
谢暖玉抿唇一笑:“也没什么,我想着药补不如食补,所以想给母亲熬乳鸽汤,又怕母亲吃絮了不香甜,所以换了鹌鹑,鹌鹑肚子里塞了些补中益气的药材,汤里加了少量人参,小火慢炖,足足炖了一个半时辰,这才成了。”
大夫人慢慢喝着,笑容从眼底蔓延到唇边,不住点头。
谢晴雪又笑:“二姐姐的孝心我们是没法比的,也没有这般耐心和细心。”
谢青萍陪着笑,她的确不耐烦给大夫人做汤,她怕她会忍不住在那汤里加点特别的佐料。
大夫人喝了几口汤,抬起头来慈爱的看着谢青萍:“你也不要整日闷在房里做针线,虽然给皇后娘娘的寿礼十分要紧,可是你的眼睛也很重要,莫要年轻轻的熬坏了眼睛……”叹了口气慨叹道,“人啊,总是年轻的时候仗着年轻,许多地方都不注意,等上了年纪就该后悔了。”
“有母亲每日提点着,”谢晴雪忙恭维道,“才是我们最大的福气!唉,要说这些姊妹中就是女儿不济,大姐姐心灵手巧,这女红是一流的;二姐姐蕙质兰心,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三姐姐诗词歌赋也是个出类拔萃的;只有女儿……”说着撒娇似的扭了扭身子,推了推手中的算盘,“只会噼里啪啦!”
大夫人笑着向谢青萍和谢暖玉道:“你们瞧瞧,明着说自己不济,实际不是在邀功么?这丫头!要是没有你,母亲这些账目怎么能这么快就理清了?你呀,不就是想让母亲多多夸你几句么?”
谢晴雪不好意思的垂下了头,喃喃道:“女儿这点小心思怎么瞒得过母亲!”
谢青萍心中冷笑,这满屋子的母慈子孝,暗地里却是风刀霜剑。
大夫人笑了半晌,又问谢青萍:“薛姨娘的病怎么样了?”
谢青萍微微一怔,忸怩地绞着手里的帕子,声音细弱:“女儿……好久不曾见过姨娘了……”
“你这孩子……”大夫人蹙眉,埋怨道,“再怎么说她都生了你一场,她如今这个样子也是可怜……这样吧,我叫人准备些补品,你明日带着昱哥儿去看看她。”
谢青萍垂下头去,脸上冰冷的神色一闪而过,所谓的去探病不过是为了让他们姐弟对薛姨娘更多一分忌惮、疏离、厌憎罢了!这世上,有谁不会以有一个疯子生母为耻呢?那所谓的补品,真的是补品么?说不定,里面还有些吃了会令人癫狂的药,那么倘万一薛姨娘的病被查出来是中毒所致,大夫人也大可以将一切罪责推倒自己姐弟身上……真是,好毒辣的心思!
“是,母亲。”谢青萍柔顺的回答,并没有二话。
“好了,”大夫人脸上露出几分疲色,挥了挥手,“你们也都回去歇着吧,我也乏了,要养养神。初一要带你们去给老夫人问安。”
谢暖玉眨了眨眼:“祖母身子大安了?”府里每个月初一十五才去给老夫人问安,因为老夫人年纪大了,爱清静,但近来因为身体不适,这两个月都免了她们去问安。
大夫人摇了摇头:“本该我去侍疾的,可是我又这样……暖玉啊,你姐姐不得闲,我准备明日把你送过去……”
谢青萍唇边泛起一丝冷笑,这便开始替谢暖玉筹谋了么?
“母亲早些歇着吧,”谢青萍上前一步,接过文竹手里的暖套,“这是女儿前些时准备的暖套,母亲畏寒,冬日好用,今日拿来给母亲试试大小。”
大夫人的目光在那暖套上一掠而过,淡淡道:“你也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