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之期,如今仅剩两月,但这两月,怕是她都难熬。
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基本上长时间在沉睡。
郑音宇去看她时,子书辰在病房外一根一根的抽着烟,记忆中,他从不碰这些东西。
见到他来,子书辰沉默的看了他一眼,又继续抽着烟,他唇旁长出一圈青色的胡茬,郑音宇一叹,推开门走了进去。
她还在沉睡。
脸色蜡黄,毫无血色。
幼时的夏日,那时的她总爱穿着一条粉色的小公主裙,软嫩的小脸上,也一直浅浅淡淡的挂着笑,见到他来,她稚气的喊着“哥哥,哥哥。”张开小手摇摇晃晃的向他跑来。
“小暖,你会好起来的。”他坐在床边,轻抚着她枯燥的发丝,眼眶殷红的低语道。
而当他站到了言知寒的病房前。
却提不起任何勇气推开这扇门。
现在,即使他想让她多休养一些日子,都不可能了。
她躺在床上,晚春的暖阳溢满整间病房,病床旁的角柜上摆放着一只透明硬质的玻璃瓶,瓶内插着一捧蓝色的矢车菊,倨傲张扬着娇小的花瓣。
一如她。
小小的身躯中蕴含着巨大的能量。
他日日为她换上新鲜的花束。
日日都是矢车菊。
因为这是他,想要给她的“幸福”。
可她却从未看过一眼。
曾经,他对她避之若浼,而如今,他终究自食恶果。
她的身子虽然看起来并无大碍,可他听医生说过,她的身子因这次小产,已经掏空,如果不是时间紧迫,建议不要做这种大型手术。
他推门而入,听到他走进,言知寒微微张开了眼,见是他,她眉头一皱,沙哑着嗓音问道:“我即于你再无利用价值,自此以后终是陌路,你又何苦费这心思,日日来,且日日送来这花?”
“我在你心中只是这般模样?”郑音宇苦笑着看她。
言知寒冷眼瞧他,反问道:“在你做出这些事后,你说,我该如何看待你?”
他哑然,沉默。
言知寒也不再多论,勉强着撑起了身子,依靠枕上,目光索然的看着窗外,草长莺飞。
郑音宇为她冲了一杯热腾腾的红糖姜茶,吹的温热,递至她唇边,轻声道:“喝点吧,润润嗓子。”
她微微敛眸,看了眼那暗红色的糖水,然后抿唇含下了一口,喉间干涩的感觉冲缓,热热的姜汁在腹间升腾。
郑音宇见她喝下,尚未来得及舒心一笑,便听到她毫无血色的薄唇微启:“有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郑音宇脸色一寒,他薄怒,将杯子“砰”一声放回了桌子上。
言知寒神色未动,宛若一口古井波澜不惊。
郑音宇因调整情绪而沉重的呼吸声在这安静的病房中犹显突兀。
良久,他起身,面无表情的说道:“小暖身子快要拖不下去了,手术安排在下周一,这几天你好好休息,调整好身子。”
“好。”她漠然的应了一声。
郑音宇沉默的看着她,终究问出了这句憋闷在心底很久的话:“言言,你是不是,真的死心了?”
“嗯。”她终于将目光重新放到了他的身上,却再无恋,再无情。
据说,女人心死只需一瞬间。
而她,却用了好久,在死了心,断了情。
在爱情面前,她卑微,她的骄傲,她的梦想早已被爱情的甜蜜蛀空。
仅留下的一层空壳,轻一触碰便灰飞烟灭。
手术之前,她并未告知任何人。
这日早晨,一如平素,她睡睡醒醒,听到耳旁大夫说要打麻药,她点了点头,微微睁开了一下眼眸,见到郑音宇站在身旁,他似是一宿未眠,眼眶熬的通红,见她睁眼,他刚想喊她,但转瞬,她却又闭上了眼眸,麻醉针扎入肌肤,一瞬间的疼痛,冰凉的麻药顺着血液稀释,她很清醒,这一刻。
听说,手术都会有风险。
甚至连割阑尾都会失败。
若她死了,该怎么办?
她猛然睁开眼睛,病房内,只有他。
言知寒看着他,却异常平静,她说:“郑音宇,如果我死了…”
“别胡说!”他脸色一变,上前捂住了她的嘴。
言知寒摇了摇头,冰凉的手轻轻拉开他微颤的手掌,低声道:“我只是说如果,别阻止我,让我说下去,”她的手被他反握于手心,言知寒想抽出,却被他察觉到她的意图,握的更紧,她不再争执,继续道:“如果我死了,我不会再恨你,还有,我妈比较容易感伤,可是我相信过一段时间她就会好的,我相信你会想一个好的理由安抚她,那你能答应我一件事么?”她微微咬了咬唇,有些为难的看向他。
郑音宇眼眶中终究滴下了眼泪,温热的眼泪落于她的手背,言知寒发怔的看着那颗泪。
他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
言知寒一笑,思绪却渐渐散涣,她声音低缓的说道:“既然…如此…那…便…算了…我…困了…”她微微阖眸,脸上的表情极为放松。
郑音宇知晓是麻药的药劲儿起效,他轻轻碰了碰言知寒的脸颊,低声喊道:“言言,我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只要你说,你告诉我,告诉我…”
她听到他的声音,他的话,可她却提不上任何的力气去回答,也想不起她所想要说的话。
她被推进了手术室。
子书辰站在手术室外。目光哀悸的看着言知寒紧阖的双眸。
“小寒,为何还要回来…”他想问她,可她却不能回答了。
手术室的灯光一直亮着,约三个小时左右,言知寒被推了出来,她脸色苍白的一如这净白的床单,双眸紧阖,子书辰上前轻握住她的手,却冰凉如同寒冰。
郑音宇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相握的手,脸上的寒意越发深刻。
“麻烦让一下。”护士将言之寒推至无菌房,怕引发伤口感染。
子书辰随护士至无菌病房,郑音宇留在手术室外继续等待,一旁等待的还有林茗暖的父母,他们对于言之寒并不认识,见子书辰随之离开,只是眉头一皱,目光很快便转到手术中那三个字上。
护士说,只等麻醉消失后,她便会醒来。
而现在,她昏睡的样子,让他心中好痛。
毫无生气,毫无精神的她,不是那个记忆中的小寒。
记忆中的她,似乎即使连睡觉都会有表情的,噩梦时,她吓哭,美梦时,她笑醒,无梦时,她嘟着一张小嘴,抱着熊宝宝,留下了一行晶亮的口水。
终究已是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