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是他所期望之事，他该庆幸这孩子离开的正是时候，可为什么，此时料峭春寒，他却浑身一阵冷汗频频。
她哭着喊着孩子，她身下渐渐涌出的血液，她哀求的眼神，她绝望的神情，这些片段在他脑中如同慢电影，一帧帧的循环。
她从手术室推出来已有半个小时了，此刻她独自一人躺在病床上。
他甚至提不起勇气去看她。
走进去，即使看她又该说什么？
说对不起么？
她不会原谅的。
是他亲手毁了她和他们的孩子。
他坐在医院的走廊，从白日坐到了天黑。
他无法再坐下去了，她渐渐清醒，刚刚小产的她，身子虚弱，他让王阿姨送来补身子的鸡汤，接过鸡汤，他并未说明原因，便打发了王阿姨离开，然后轻推开了病房的门。
病房内窗帘尚未拉上，窗外黢黑的夜幕将一整个病房笼入黑暗之中。
他悄声走了进来，见她在病床上一动未动，他打开了病房内的灯，令他诧异的是，她早已醒来，目光不瞬的在黑暗中一直盯着他。
她的目光空茫的仿若毫无感情，却又像是盛满了憎恨。
不管是哪一种，都沉重的让他的心在一瞬间浸入了黑暗。
“喝点鸡汤吧，你身子弱。”郑音宇避开了她的目光，低头为她盛出了一碗鸡汤，小心翼翼的吹凉。
她不语，只这般用黢黑的目光死盯着他。
见她不喝，郑音宇只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将碗收了起来。
“孩子没了。”她沙哑着嗓音，似是刚刚哭过，她的声音在这安静的病房中响起，郑音宇一瞬间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抬头对上她不变的目光，又是一声叹息，他为她拉了拉被子，安稳道：“以后我们还会再有的。”
“不会了。”她凄楚的容颜上闪烁着坚决的痛意，她恨恨却坚定的说道：“郑音宇，此生遇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
“不要说！”他伸手慌张的想要捂住她的嘴，可终究是晚了一下，“言言，你怎么能…？”
“尽快安排手术吧，我此生不想再见到你。”她别开脸，不愿再多看他一眼，冷淡而坚决的说道。
郑音宇心底钝痛，眼底微微涌上了一股热潮，他忍下哽咽的声音，尽量柔声的岔开了话题道：“你现在身子不好，先修养一段时间，否则手术成功的几率不高。”
“死了倒也一了百了。”她脸上丝毫无恐惧，对于死亡，在这一瞬间，她甚至能开怀相迎。
郑音宇一慌，用力的抓住了她的手，似是只有在握住她手时，他心里才上有一丝安定，“言言，你收回誓言好不好…我知道错了，我愿意用此生来补偿你，这次换我求你，只求你不要这样对我…”
言知寒清冷一笑，毫无感情的问道：“我问你，那时我求你，让你放过我的孩子时，你答应了么？”
他一窒，低声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时和我此刻的心情，但是我真的后悔了…给我一个机会让我重新补偿你，好不好？”
言知寒微微一抿唇，良久，她突然道：“可以。”她似是很轻易的答应了他，可她的下一句话却让他仿若坠入了地狱：“只要林茗暖一死，我就原谅你，用她的命，抵我孩子的命，这笔账一笔勾销。”
“不可以！”他冲口拒绝：“言言，你别闹了。”
“我闹？”她仿若是听到了一个大笑话一般，突然尖声笑了起来，“你让我的孩子以命抵林茗暖，我不同意，你说我闹。我平白无故去捐献自己身体器官给你那个宝贝妹妹，我不同意，你说我闹。郑音宇，你有没有考虑过，林茗暖是和你有血缘关系的妹妹，而这个孩子，它是你至亲骨肉！它甚至都未曾来这个世界上见过，便就这么走了…你说我闹？！”她虽笑着，可眼泪却顺着脸颊的纹路滑进了唇角。
郑音宇一瞬间如同晴天霹雳。
他…究竟做了什么…
他的孩子…他竟然为了别人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言知寒轻轻一用力便抽回了自己的手，她胡乱擦去眼角的泪，哽咽道：“郑音宇，我真的没有办法原谅你，如果你还想救你妹妹，那么请你现在离开。我奈何不了你，但我不知道我还会逼自己做些什么。”
他们走至了今时今日的这个地步，是他一手造成，是他过于贪心了…
爱她，却又舍不得她。
两者之间，至如今，却终难取舍。
对于言之寒，她漠然清冷的表情让他绝望，可林茗暖的病情也让他心痛。
他绝望的不能挽回爱情，但牺牲爱情，却能够救回她的性命。
这…其实不难选择呵。
可为什么，他却心如死灰。
他木然的离开，留下了一室清冷，病房内甚至伤害残留着他身上淡淡的古龙香气，原本滚烫的鸡汤，如今香味犹存，只是不再温热。
事到如今，她终于后悔了。
若是当时留在日本，即使有安然理木又如何？
至少不会落至今日这般地步。
她苦涩的偏头看着窗外的下玄月。
她好累，累的不想再面对周遭让她无法面对的人和事。
那个孩子，她甚至还没有感受到它的心跳，还没有听它的一声啼哭，便就这么走了。
化成了一滩血水。
在手术台上，她似乎隐约看到了那一个幼小的初具身形的血色肉团，但只是一瞬间，便被大夫拿走了。
她知道，那是她的孩子。
它离开了她的身体，她好想抱抱它，告诉它，妈妈真的好爱你。
虽然妈妈很不称职，给不了你一个完整的家庭，甚至不能称作是一个妈妈，但即使如此，我也真的好爱你，我的宝宝。
她哭红了眼眶，竭斯底里却换不回她的孩子了。
郑音宇在医院病房外坐了一宿，他听到她声嘶力竭的哭喊，他坐在外面，也黯然的红了眼眶。
若是能够再次选择，他一定会保护她和宝宝，不会让她们收到一丝伤害，即使，放弃林茗暖…
可现在，这条路的分岔都已阻断，紧紧只差一步了。
仅仅只有一步之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