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聒噪,她无动于衷。
百里已经走了两月有余了。
偶尔嬴政会来,和她聊些兵法战事,历史之鉴。偶尔李斯也来,聊聊赵国的风土人情和医术药理。日子似乎过得安闲,然而少了一个人,多了一分牵挂。
如今身在燕国的百里玉寒如何?她为他谋了一个安身之所,给了他足以说服昏庸燕王的理由,好让燕王和燕丹和好后让百里玉寒有个庇护。秦国的势力他掌握了多少她一点也不想了解,他要不要夺回自己的位置她也不想了解。
天下不重要,重要的只是那个人。
忽有一缕凉风拂面,散了几多焦虑不安。远远有清浅琴声传来,如夏日雨打芭蕉般清润,透着丝丝冷然。她微微诧异,顺着那琴声飘飘摇摇出了摘星台。
穿过长长的朱廊下一方石阶,便是好一番残春景致。柳丝榆荚自芳菲,桃花凋落,满地花瓣践踏留香。枝条疏密掩映着身后有些陈旧的飞檐小亭。
这也是宫里一处僻静的所在。转身绕过参差不齐的桃树,便见一布衣青衫男子盘坐在亭中抚琴。
他长发随意披散,有几缕落在面旁而毫不察觉,面容俊秀,眉若刀裁,薄唇轻抿凝着万古愁绪,似乎此生难笑。他十指修长,骨节分明。细细抚着琴弦,一抹一挑,余音绕梁。
赵陵绾一惊,这不正是那日与荆轲饯别的抚琴男子么。那含愁的薄唇轻抿令她难以忘记。
琴声随意而住,似乎抚琴人从未照着琴谱完整弹来,不过是随性而起,随性而终罢了。与此同时男子侧耳向她的方向,嗓音醇厚如埋在地下十二年的女儿红,开坛便是芬芳醉人。
他道:“何人。”
赵陵绾一时错愕,想不明白那男子为何在宫中,更想不明白他方才那怪异举止,为何侧耳听了听动静后问是何人
,而不转头看一眼。她还未及说些什么,已有远处的小太监飞奔跑来跪下拜见:
“参加陵绾公主。高乐师,这位是陵绾公主。”
她分明看清了那男子身子一滞,似乎极为惊异。有些生硬地转身来,眼里却是空洞的眼神。他有些磕磕绊绊地要下跪,发出啷当之声,赵陵绾这才发现他双目失明,双脚还戴着镣铐。眉头一皱,她极快地阻止道:“免礼。”
“下去吧。”
跪在地上的小太监又站到远处去候着了。那男子依旧盘腿而坐,她坐到了他对面。他们只见过一次,那一次他与荆轲饯别,眼中只有彼此大约未曾见到她。而这一次,他已经失去了眼睛,不会再见到她了。荆轲已死,他以乐师身份入咸阳宫,只看这镣铐,便知嬴政早已打探清他与荆轲的关系,对他并没有信任。
“你的眼睛,是怎么失明的?”
那男子一愣,万万没想到她第一句话问的竟然是他的眼睛。
“是我自己用药熏的。”
她诧异而痛惜,非瞽目者不为乐师,他竟然不惜自己熏瞎了眼睛也要进咸阳宫做这个乐师!
“为了嬴政,不,为了荆轲。你竟然如此牺牲。”
他微微一笑,似乎是想起了荆轲在世之时两人的挚友之情。这是她第一次见他除了抿唇忧愁以外的表情。
“为了荆兄,有何不可。”
他就是这样毫不遮掩自己的目的吗,怪不得嬴政让他戴着镣铐却也把他留在宫中。嬴政虽厌恶荆轲一般的刺客,但作为一方霸主,将来的天下共主,他不能不接受这样的挑战。
“渐离有幸见过一眼陵绾公主绝色天姿,也算没有什么遗憾了。”
渐离。好生柔情的名字。方才小太监唤他高乐师,高渐离。
这么说,那日酒楼他注意到自己了,并且知道了她的身份。
“我与荆兄在楼上见着公主与百里将军,不知怎的,皆有可为知己的感叹。只是那时大事已谋成,结交不过是徒增伤心。所以只以琴歌相送。”
荆轲密谋刺秦王一事非一朝一夕,她赵陵绾又声名赫赫,他们做功夫时了解了她的相貌倒不算难。更何况还有个玉树临风的百里玉寒在身边。那首琴歌原来送的也是她和百里,她想起那日百里曾说:那抱剑男子大约是要赴死的,徒增伤感,否则他当与这二人结交。
荆轲若未死,百里若未走,他们四人也许真的会成为挚友。可现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
“天色迟了,渐离先行告辞。能得公主一谈,在这宫里便也没那么难熬。”他苦笑。
知道这宫中难熬,你为何还来。
赵陵绾望着他迟缓但坚毅的步伐,难以忍受那每一个步子牵扯起脚上的镣铐叮当作响。开口呼道:“等等。”
那长身玉立的身形微微一愣,不再前行。
她走至他身前,他没有焦距的眼眸向下,感觉赵陵绾在他面前俯下了身子。那镣铐又发出轻微的啷当之声。
“公主。”他似乎伸手想扶起赵陵绾,却又碍于眼睛看不见,显得有些急迫。
铛的一声,那镣铐应声而响。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用什么能劈开那粗重的镣铐。他更讶异的是,她为他纡尊降贵,只为解开他脚上的锁链。
“我会告诉嬴政,不再给你施加镣铐。”她说完拂袖离去。语气温柔而暖,还在他耳畔。
他在她身后,万古不变的愁容复又拧紧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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