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对面抱剑男子,抱剑的男子爽朗一笑,举杯遥祝,仰头一饮而尽。
那薄唇轻启,悠悠唱道: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
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
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
一曲终了,是喜还悲的弦声犹在耳畔。
“渐离,最后一杯酒已尽,去罢。”抱剑男子仰头大笑,又道:“我辈男儿,生死何惧,又何须如此!”
“此去弟不能相伴,还请荆兄有话留下两句。”
“无别的话,只是兄一生身无挂碍,无亲无故,唯有此剑。今赠与你。”
“从此望剑如面。”
赵陵绾与百里玉寒默默听着,那二人已走下楼。
“那抱剑男子大约是要赴死的,徒增伤感。否则我当与这二人结交。”百里玉寒替她倒上酒,面有惋惜之色。
“那琴歌甚好。”
她端起那小小酒杯,脑海之中还是那抚琴男子轻抿薄唇的忧愁模样。赵陵绾明显感觉到嬴政对她似乎信任了很多,在攻魏之战后。她伤好了以后,嬴政经常同时让她和李斯进偏殿书房与他商讨政事,使得朝堂议论纷纷。而她则每每表现出心不在焉的样子,不问就不回答。
“公主夜间没有休息好?”在她第无数次打呵欠之后,李斯终于停下他滔滔不绝的论调。
这个人讲话总是这么拐弯抹角。
赵陵绾懒懒地白了他一眼,道:“陵绾实在不通政事。”
她又不是秦国官员,当初说好了助嬴政统一天下,尔后她便是自由的。如今若参与进秦国政事,她还逃脱得了么?况且嬴政醉翁之意不在酒,她还是离他越远越好。
“哦?公主聪明绝顶,稍稍动脑这些政事如何难得住你?”
“我受伤把脑子摔坏了。”她一句话噎死李斯,竟看到冷面秦王难得露出了一些笑意。
她刚想说秦王若无事陵绾就告退了,门外宦官来报:
“大王,叛将樊淤期已死,有个人提着他头颅在宫外求见大王。”
“哦?”他声音淡漠,“可看清楚了,确实是樊淤期的头颅么。”
“回禀大王,那脑袋太吓人了,奴才不敢看。”
赵陵绾笑得一口茶呛着了,连咳嗽了好几下。这小太监真是有趣,怪不得是嬴政最宠幸的侍从,似乎是叫赵高。
赵高是亲眼见到那场神奇的雪的,心中对赵陵绾十分崇拜又佩服,如今一见她被自己逗笑了,自己也傻傻地笑了起来。难得今天大王心情也好,脸色也没有那么冷冰冰的。
李斯道:“樊淤期力大无穷,武艺精湛,当初就是自己从牢狱中打出去的。能取他人头的人,想必非同寻常。”
“寡人一向招贤纳才,但尤恨叛徒。今既然有人替寡人杀了这叛徒,自当重赏,以警戒世人。”嬴政放下手中竹简,出了书房正坐偏殿上位。赵高已小步跑出宣召此人。赵陵绾略一思忖,与李斯各自一左一右坐于下首。她也颇有兴致,倒要看看此人有多么非同寻常。
“宣荆轲!”宦官尖利的嗓音长长地回荡在高高的台阶之上。
沉稳而厚重的鼓声一声声传下,那人渐渐走上前来。身形高大,一身布衣下可见习武之人的筋骨之强悍。他手捧一木盒微微弓着身走上来,面朝地上,不疾不徐,一步步沉稳如山。身后跟着一个未长成的少年,脚步却显得有些怯弱。
那二人一前一后跨入殿中,忽然身后的少年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赵高有些吃惊,抬头看向殿中,竟发现秦王李斯和赵陵绾三人同时微微皱眉!这让他更加吃惊。
“草民幼弟年仅十七,没见过大场面,大王见笑了。”那男子十分镇定,只略略转头看了那少年一眼,而后笑着做出这么一番解释。
赵陵绾这才看清了那男子的容貌,心头一惊!这不是那日酒楼上遇见的抱剑男子么?她忽然就明白了这叫荆轲的男子此番的来意。
他不是来献上人头领赏的,是来刺杀嬴政的!
“无妨。将人头呈上来。”
“慢着。”赵陵绾忽然开口,荆轲这才注意到这个看起来似乎毫无攻击力的美貌女子,并且很快反应过来这个女子是之前在酒楼见过的人。
“秦王可否先让我看看?”赵陵绾故作有兴趣的样子。只是要怎么装才能解释一个心理正常的少年女子爱看死人头呢?
见嬴政点点头,荆轲将木盒捧至赵陵绾案前,解开了木盒外裹着的布条。
一种令人作呕的腐臭味散发出来,赵陵绾将头凑近木盒,然后掩住了口鼻。
“罢了,你还是给秦王看吧。”赵陵绾没趣地摆手令他走开。荆轲微微一笑,躬身从案上移开了木盒,退后几步,复又捧去给嬴政。
方才那女子掩住口鼻时飞快在他耳边说了两个字——罢手!她已知他今日要刺杀嬴政,这么一来是要让他不敢动手。可他不懂的是,为什么她不拆穿他?
赵陵绾眉头皱着,对着嬴政微微摇头。
嬴政的回应是不动声色地缓缓眨了一下眼睛,大约示意她他了解了。
荆轲立与案旁为嬴政打开木盒,嬴政略看了一眼,道:“确是樊淤期。”
“听闻秦国一向招贤纳才,草民立意要效忠秦王,因此不但献上樊淤期头颅,更有燕国地形图一张要献给秦王。”
“哦?呈上。”
荆轲从袖中拿出一卷地图,道:“草民为大王展开。”
那张厚重的地图铺满了桌面,荆轲将图展开,那手熟练而沉稳,缓缓将燕国锦绣山河展现在嬴政眼前……
------题外话------
这历史性的一幕实在令我难以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