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他是恭贺还是慰问,真心的能有几个?赵陵绾实在没有精力满脸堆笑来应付这些见风使舵的大臣,只好以养伤之名在咸阳宫中闭门于摘星台。
大约是怕她厌烦,连赵慕琅也只在她初回来之时来探望过,尔后便一直没有再来。赵陵绾不知怎的心生内疚,决定往她住所去看望一番。这许久以来她竟未曾踏足过咸阳宫内宫之中,偌大宫闱,她这才后悔不带一个侍女就出来了。
两个婢女从远处走来,见她孤身一人一时猜测不出身份,近了忙跪倒在地:
“见过公主。”
语气竟然既欣喜又激动。
赵陵绾挑眉,不解那欣喜语气是为何,这二人既然撞上来她就顺手一用好了。“赵姬住所在何处?”
“公主,奴婢二人正是服侍夫人的贴身侍女。”怪不得是那样语气。“只是夫人她……”婢女吞吞吐吐,似乎畏惧什么而不敢说。
“但说无妨。”赵陵绾皱眉。
“夫人被大王罚在寝宫面壁思过呢,不许任何人见。”
怪不得。“那么她身体可还好?”
“夫人身体无恙,只是……”
“既如此,本公主便不去了。”
她淡淡一句,而后转身就走。既没有问赵慕琅为何被罚,也不说要向秦王求情。以她如今之盛宠,向秦王说一句话难道秦王会不给这个面子么?
两个婢女还跪在原地,心中思量看来她们姐妹关系并没有外人想象的那么好。
赵陵绾信步而行。她今日要去赵慕琅处动机本就不单纯,她在怀疑赵慕琅。
当初她为太子嘉谋得回国的机会,太子嘉却没有和她商量半句就带走了燕国太子丹,更是一面都不肯见她。那时她已经开始怀疑赵慕琅。
更重要的是,赵慕琅一直以来表现出的那种温柔软弱的性格。她在赵国时便问过宫人她那位在秦国的庶妹是个怎样的女子,得到的答案是因为赵陵绾常年不在宫中,而王后早逝曹夫人俨然是后宫正主,所以赵慕琅的生活一直过的金娇玉贵,又因她聪明巧言所以宠爱一直胜过其他公主。这样的女子才像是敢于远赴秦宫和亲的女子。
那么,嬴政是也在怀疑什么吗?还是确认了什么?
她默默想着,一路穿花度柳,不知不觉走到了气氛诡异的地方。这位于咸阳宫北面偏僻处居然还有如此大的一座独立宫殿,虽然破旧,却还可从房屋规格和层瓦飞檐见当初富丽堂皇模样。只是花柳破败,荒草埋径,似乎久未有人来的样子。乌鸦啼叫声在这安静之所格外刺耳,赵陵绾略一思索,径自走向那半掩的朱漆宫门。她只轻轻一推,谁想这破旧的宫门发出极其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惊得屋檐上几只乌鸦挥翅哀叫。她有些尴尬,干脆迈重了些脚步。
内院丝毫不比外面的破败要好。她皱眉避开低垂的树枝,见正屋一色大门窗纸都被风雨打破,其中一扇半开不掩。而东西厢房门边房檐更是已经节起了蜘蛛网。衰朽的气味弥漫在庭院,和这春意盎然的世界隔成了彼岸。她缓缓推开正屋的门。
大约曾经也是君王留幸之所,堂中空旷而昏暗,大理石地面冰冷,更有模糊了颜色的垂珠帷幔将那垂地的琉璃击打在地上,叮铛作响。她目光穿过重重帷幔,看到披散着长发的妇人坐在唯一一扇透着光的窗户前低头绣花,容颜染尽风华却柔美端庄,神色带喜,柔夷纤纤。仿佛是绣给夫君的长长腰带,为君系上缠绵一生。又像是绣给儿子的贴身衣裳,护你岁岁平安。
然后她回头看了她一眼。
“你来啦。”美貌妇人笑的温柔,“来看看,我给政儿做的汗巾。”语气熟稔,仿佛她们是常常相见的友人。
她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印象无多的母后,想着她不在膝下承欢的日子里母后是不是也是这样一个人想念着女儿,拈针揣想女儿的身量胖瘦,然后细心绣成她永远穿不上的体贴。脚步就那样不由自主迈向前,她站在美貌妇人身侧,细看那一方月白色汗巾,绣着简单的云纹,却细心以银色丝线翻来覆去地勾勒,每一针都牵连深情。
“真好看。”她由衷地赞美。母后一定也为她做过如此精致的汗巾。
“那当然,是给我政儿的。”她笑的很满足,一点点抚着丝线的纹路。
政儿!赵陵绾猛然一震。妇人美貌,自有贵气风韵。又独自居住在这诡异的废旧宫殿,莫非是赵姬!那个给嬴政带来一身流言非议的生母,先是商贾吕不韦之妾,后一步登天成为秦国王后。可秦国不是在嬴政亲政后不久就传出她殁了的消息么?她是一时糊涂,竟听到了第二遍政儿才想到那是嬴政!
“政儿最最喜欢母后的针线啦。”妇人喃喃自语,抱着汗巾在怀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
眼前这个妇人,到底是不是赵姬?赵陵绾隐约感觉自己触及了秦宫中最敏感一段忌讳,一种不祥的预感让她感到不安。
身形一展,她飞快退出这座宫殿,这是非之地。
原路返回。当作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好了,此事事关重大,她一时有些难以理解。赵姬若是根本未死,嬴政为何要对外假称她死了?还安置在那样的宫殿中?而似乎有些痴傻的赵姬为何还口口声声政儿,若是感情破裂赵姬不该是如此。
“陵绾。”一袭月白色忽然出现在她眼前,她心里一跳,想到赵姬手上那条视若珍宝的月白汗巾。“怎么了?面色如此慌乱。”原来是百里玉寒。他知道赵陵绾去见赵慕琅,却久不见她回宫这才来寻她。
她一向能将面色控制的极好。师父说,不战而屈人之兵。在谈判辩论之中,冷静的面色和淡然的目光都是关键。而她只是面色微微有异样,换做常人是决计看不出来的,百里玉寒却看得清清楚楚。
她笑笑,对百里玉寒将月白色汗巾抹上她额头已经不再吃惊,只道:
“百里,你为什么总是一身月白?”
“想知道?先告诉我你碰见什么了。”他细心替她抹去额角细细的汗水,不慌不忙道。
“回去再说。”她头也不回,度量着那废宫离这已经很远了,这才和百里玉寒慢慢地走回摘星台去。
“基本就是这样。”赵陵绾心不在焉地喝茶,边喝边把事情都和百里玉寒说了一遍。
“你说那废宫中的妇人是嬴政生母赵姬?”百里玉寒也有些吃惊。
“只是怀疑。”她嘴上说怀疑,其实心中已有八九分的把握了。
百里玉寒看破不说破地与她对视一笑,笑里尽是宠溺。
“难道就因为她出身卑贱曾是吕不韦之妾所以嬴政要这样对待她?”身为人子何至于此,况且嬴政是亲政后才宣布赵姬殁了,王位已经巩固了还管出身卑贱不卑贱么?赵陵绾从心里否定了这个答案。
“你可曾听过,秦王嬴政是吕不韦之子的说法?”百里玉寒沉吟片刻,说出这么一句。
“你的意思是,嬴政知道自己是吕不韦之子,所以亲政后不仅除去吕不韦还让赵姬假死,好永久尘封这个秘密?”
“这样也说不过去,既然舍得杀亲生父亲,为何要留着母亲这个后患?假死那还不如真死。”
看来他们的猜测都不对。赵陵绾喝掉杯中最后一口茶,他们触及的是秦王的身世机密,这个机密若解开,也许又是一场浩劫。
“我有不好的预感,此事没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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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写嬴政都不得不写到他身世之谜…虽然我个人观点觉得嬴政是赢楚亲生儿子无疑,偌大一个秦国岂会容得下一个非王室血脉做秦王呢?但是在文中我可能要…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