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痛哭的模样，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乔璃有些发懵，视线清明后，迅速在屋里扫了一圈。屋里服侍的下人不多，就只有乔老夫人身侧立着的吴妈妈并两个体面的大丫头，和带她们主仆进来的巧云娘铁妈妈，吴妈妈三人眼观鼻鼻观心，铁妈妈眼里有几分焦急流露。
“可怜的小小姐，清瘦成这样，正当长身体的年纪，皮包骨头。姑奶奶若泉下有知，不知会心疼成什么样？呜呜……”妈妈一把鼻涕一把泪，眼睛红肿的像两颗早已熟透的桃子。
她这么一哭，初雪想着乔璃倍受冷落，眼眶也一下子红了。
这时代嫁女儿还有哭嫁一说，不过说到底也是喜事，与乔家而言，大姑娘嫁去王府更是锦上添花的大喜事。妈妈这架势形同哭丧，也莫怪乔老夫人盛怒。
乔璃之前没见过乔老夫人，单凭乔老夫人对她的态度，就知道乔老夫人是个爱忌讳的老妇人。退一步说，就算哭嫁，也轮不到王家人来，何况她还偏偏提到已故的三夫人，这要是传到乔大夫人耳朵里，由人添油加醋地一说乔大夫人也会不高兴！
乔璃不留痕迹地碰了初雪一下，就忙笑着劝妈妈：“妈妈快别伤心了，我很好。您看，我这不是又长高了？”
初雪一个激灵顿悟过来，也忙附和乔璃劝说，那妈妈顺势抓住乔璃的手臂，乔璃只觉伸过来是一只魔掌，恨不能把她的小手臂扭断。
妈妈哭道：“小小姐是长高了，当年姑奶奶是小小姐这个年纪时，比小小姐高了半个头去，都快有老奴这么高了。也从来不像小小姐这么瘦……”
越说越不像话，似乔璃被乔家虐待一样。初雪也觉出不对劲来，哪里还有听说王家来人后的喜悦，这位妈妈她并不认得，可哪里是来帮忙的？分明是来添乱的！
眼瞧着乔老夫人脸色比刚才更黑了几分，又见被妈妈抓得只能紧抿着嘴唇忍受的乔璃，忙试图分开妈妈的手。
“妈妈快别哭了，仔细哭坏了眼睛，您一路辛苦，先下去歇歇！”初雪见妈妈的手活像黏在了乔璃的手臂上，心里一急，道，“妈妈您弄疼姑娘了！”
妈妈犹自哭得伤心，好像根本没听见初雪的话。若乔璃真是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只怕已经痛的哇哇大叫，不如此也会疼的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乔璃另一只手还能动，取了手绢。虽然个子不高，这位妈妈身高中等，年纪大又弯着腰弓着背，她扬手倒也能替她把脸上挤出来的泪擦了，一面擦一面道：“我真的很好，您仔细看看，先别哭了。”
她声音出奇地平静，一点儿颤音都没有，语调不容置疑。妈妈一怔，对上一双漆黑眸子。那双眸子似是古井，波澜不惊，却无端端地给人一种随时能落入深渊的压力。
趁着她愣神的功夫，初雪加了把劲儿，离得比较近的铁妈妈也忙上前帮了一把，顺利将妈妈的手和乔璃的手臂分开。
手臂上的疼痛让乔璃暗蹙眉头，铁妈妈见那妈妈终于不哭了，忙也笑着劝她下去歇歇脚。
乔璃一进来就被妈妈缠住，还没来得及给乔老夫人请安，虽然乔老夫人脸色越来越难看，而随着妈妈止住哭声，屋里的气氛也越来越压抑。
乔璃仍旧从容不迫地上前三步，给乔老夫人行了礼：“孙女请祖母安。”
嗓音清亮，微垂了头，规规矩矩，叫人挑不出错。
但要乔璃表现得十分高兴，那也绝对不可能，当然也没什么委屈可言。
那位妈妈终于被铁妈妈连拖带拽地请出福寿堂正屋，乔璃松了口气，就听到乔老夫人苍老的声音隔了好半天再度传来：“你也下去吧，我乏了。”
声音依旧冷冷淡淡，却比之前少了两分怒意。
初雪上前搀扶，乔璃起身退了两步，又行了个告退的礼。
乔老夫人浑浊的眸子目送乔璃主仆走下石阶，神情忽然变得复杂起来。
“哎，这妈妈也真是糊涂，明明是来送贺礼的，哪里不知咱们家在办喜事？”吴妈妈深深一叹，“先三老爷夫妇已去了三年，九姑娘也才缓过神。前儿为着先三老爷、三夫人迁坟、圆坟接连奔波，到底年纪小禁不住。”
可这本该是身为儿女分内之事，有什么委屈可言的？
吴妈妈道：“九姑娘是没有亲兄弟帮衬……”
乔老夫人脸色随即冷下来，不等吴妈妈说完，便冷着脸道：“礼已送来，一会子给几两银子打发了！”
天妒英才，让三老爷年纪轻轻撒手人寰，天灾非人力能抗拒。可九姑娘没有亲兄弟，还不是因三夫人善妒，自己生不出儿子，又哄得三老爷鬼迷心窍不肯纳妾，让三房断了香火。
吴妈妈忙应下，又见乔老夫人怒意未消，琢磨着劝解起来。
乔璃走到福寿堂外，铁妈妈正好将那位妈妈交给了其他丫头返回来。三两步走到乔璃跟前，趁着周围无人，行了礼道：“奴婢得知时，那位妈妈已经被领进来，也不知是谁告诉她，九姑娘前儿闹肚子，闹得面黄肌瘦。”
就算乔璃没闹肚子，估计那位妈妈也会找其他由头大哭一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若真心实意心疼乔璃，察觉乔老夫人脸色不好看，就该打住了，偏还越做越过火。
“让妈妈费心，快进去吧，我瞧着祖母屋里也没多少服侍的人。”乔璃顿了顿，又道，“我还没去过济宁，也不知离咱们济南有多远。”没去过，自然很难见济宁那边王家的下人了。
乔璃这样说也不会叫人觉得诧异，毕竟三夫人虽是从济宁那边嫁过来，做姑娘时却也跟着王太老爷在京城呆过好几年。后来又跟着三老爷去京城，王太老爷也在京城，去济宁几乎没多大可能。
铁妈妈神色一凛，道：“九姑娘放心，奴婢心里有数。”
铁妈妈的身份是奴婢，但在乔老夫人身边打转，说话行事对乔老夫人不可能没有影响。
乔璃感激地朝她笑了笑，铁妈妈道了万福：“太阳底下热，九姑娘也快回去，奴婢先进去了，没得迟了。”
乔璃点头深吸一口气，揉了揉隐隐作疼的手臂，顺着来时路回去。
铁妈妈回到正屋的时候，乔老夫人已磕着眼倚着引枕半躺在贵妃榻上养神，两个大丫头一个蹲在地上捶腿，一个打扇，吴妈妈早无声无息退出去办事了。
喜宴就快要开始，大部分宾客已入席，摆席面的几个园子尤其热闹，而其他地方就比平时更宁静。
这种席面，前院是男客，后院是女眷，其中又把尾随而来服侍的体面妈妈区分开来。
“吴妈妈。”
吴妈妈从招待下人的地方返回福寿堂，闻声顿步，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位约莫三十来岁，打扮朴实却难掩风韵的妇人从一棵树后走出来。
吴妈妈看清楚来人，就笑着上前道了个万福：“四姨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