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凛的确已经做好了选择，或者应该说他根本就不需要做选择，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罢了。
早在二十年前，当萧衍才刚出生不久的时候，上官凛便已经盘算着那个满周岁便被册立为太子的奶娃娃日后能翻起多大的浪花。倒不是说萧衍在抓周宴上抓了一个玉玺就能让上官家的家主看中，那时候的萧衍还只是个刚断奶的娃娃，当今圣上在抓周的时候也不是抓了一个如意么，这并不代表什么。真正让上官凛在意的是这小小年纪的太子天生聪慧，才周岁就能把话说的如此顺溜，连自家儿子都比不上。
上官家在朝廷是个特殊的存在，没有一个人入朝出仕却能稳稳在京城站稳脚跟，成为名门贵族。士农工商，商为下品，可多少代的公主却偏偏被下嫁上官家，上官凛的亲娘就是当今圣上的亲姑姑，绾心大长公主。
上官飞城娶了一个药坊家的女儿，上官凛并没有反对，他清楚自己的儿子正如他清楚上官家要怎么在京城立足。当然，事实证明他并没有看错，上官飞城给自己选的妻子并不是图有虚表的花瓶，而是内外兼收的珍宝。
心下回想着上官飞城手中的绢帛，上官凛半闭着的眼眸倏的睁开，一片流光溢彩。
打开门，上官凛朝管家招了招手问：“飞城和云深呢？”
管家尽职尽责地道：“少爷在招呼宾客，少夫人陪着小姐坐账。”
上官凛点了点头，略一沉思，嘱咐道：“你去偏门等着，太子大约会早到一些，不要怠慢了。”
管家应了一声，上官凛微微一笑，挥手让他下去办事。
云深第一次看着别家的女儿成亲，这感觉十分奇妙。那时她成婚的时候被折腾的死去活来，一大早被人从被窝里挖起来不说，一道一道的工序省不得避不得，一坐便是几个时辰，连动都不敢动。到最后她依旧不明不白地得到了媒娘和梳妆嬷嬷有如锅底一般黑脸，两人皆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但是，上官云裳似乎很兴奋啊。
“上官小姐，请端坐，该净脸了。”梳妆嬷嬷还是原先给云深装扮的那一位，第一眼看见云深的时候脸色就有些不自然，此时一门心思的全都放在了上官云裳身上。
上官云裳应了一声，端坐。
梳妆嬷嬷很是欣慰地笑了笑，云深见她粘了两根红线，眨了眨眼，她成婚的时候有这么一道么？
“啊！疼疼疼！好疼！”上官云裳吼了出来，腾的一下起身，一身的霞帔穗子晃了晃，良久都安分不下来。
云深愣了一下，梳妆嬷嬷还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张嘴张的老大老大。
“你你你是要毁我的容貌么？”上官云裳一手捂脸，一手指着十分无辜的梳妆嬷嬷愤愤。
梳妆嬷嬷缓过了神，脸色变了变道：“上官小姐，这是净脸，每个出嫁的女子都要做的。再说，就算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毁新娘子的容貌啊！”
“是啊是啊，上官小姐别生气，新嫁娘总该漂漂亮亮些的才好。”媒娘在一旁也开始帮腔，这从头开始就挺好的，怎么这会子出这么个幺蛾子？
上官云裳瞪了瞪她道：“难道我不漂亮么？”
媒娘赶忙赔笑道：“上官小姐是京城中鼎鼎有名的美人儿，与陆家的小姐齐名，怎么能不漂亮呢！”
上官云裳心下不喜，甩了甩袖道：“别把我和那个嫁不出去的陆华浓想比！”
媒娘嘴角一抽，心道这年头敢说陆家小姐嫁不出去的怕也就只有您了，多少世家公子排着队就等着人家点头。
楚云深轻咳一声，拍了拍上官云裳的肩道：“只是净脸而已，忍忍就过去了。”
上官云裳抬了抬头，水汪汪的眼睛瞅了瞅云深道：“云深难道不绝的疼么？”
云深噎了一下，想了想，镇定的左右晃了晃脑袋说：“不疼。”
梳妆嬷嬷手一抖，浑身都要抽搐了，上官少夫人从一坐到菱花镜前就睡过去了，连净脸都只是皱了皱鼻翼，眼都没睁开！
上官云裳沮丧地低了低脑袋，又转头看了看梳妆嬷嬷，威胁似的瞪了瞪她，这才放开手，视死如归般脖子一伸，脸一扬，狠狠闭上了眼睛。
“疼！好疼！轻一点啊！”
“不要，我不要画的这么妖孽！”
“这什么凤冠啊，好重！云深嫂子的凤冠都没这么重的！”
“秦居远！我让你舒坦了我就不叫上官云裳！”
云深瞅着这一阵鸡飞狗跳，转头望了望天，突然觉得自己成婚的时候还是相当叫人省心的。
院子另一头，上官飞城走到书房门口，顿了顿脚步。“方才是云裳在叫居远？”
管家愣了愣，凝神听了一回，摇头道：“老奴并未听清。”
上官飞城摇了摇扇子，抬脚一跨。
书房内，萧衍正坐在黄花梨木的木椅上，见他进屋，微微颔首。
上官飞城朝他行了一个礼，上官凛起身道：“飞城，你与太子好好谈谈。”
上官飞城道了声是，上官凛笑了笑，出了书房。上官飞城心中有数，上官凛会这般言行一定是已经探过了萧衍的口风，剩下的便放手让他来做。
萧衍放下手中茶盏，沉吟了片刻，开门见山地说：“这绢帛你从何处得来？”
上官飞城坐到一旁的客座上，不急不缓地开口：“上官家世代经商，商者，总是四处游历，这绢帛也是无意中访到而已。”
萧衍看了看他，“这只是绢帛的九分之一罢了。”
上官飞城心道他果然知道，面上不动声色地说：“自然。其余八份太子亦不必担心。”
“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萧衍喃喃着念了一句。
上官凛已经将这一份绢帛交与萧衍，上官飞城也不担心他会临时反咬一口，说到底，他们都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只是因为太过了解对方，终究生了一些防备。外加楚云深……上官飞城想到这里突然笑了笑，他的小妻子可真是不能小看，连萧衍这种人都忍不住动心了，他一直以为以萧衍的为人，只会拿女人当桌布使的。
“你的意思？”萧衍沉思片刻，目光灼灼。
上官飞城晃了晃纸扇，心头掠过楚云深的模样，抿了抿唇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些无用的旧臣想必太子并不会吝啬吧。”
萧衍依旧不动声色，挑了挑眉。
上官飞城耐心地说：“给我这些绢帛的人希望这些旧臣从此消失，仅此而已。”
“那人是谁？”
上官飞城摇摇头，不言语。
萧衍沉默，半晌，道：“好，本宫答应你，日后不伤你上官家，无用的旧臣也随你处置。”
上官飞城看了看他，伸手，双掌一击，啪的一声。
出了书房，上官飞城带着萧衍自小径走，耳边却听得媒娘的唱喝声起。
萧衍听下脚步，微微侧身，火红色的嫁衣铺陈身后，梳妆嬷嬷在左，媒娘在右，身后还跟着几个女眷几个仆妇。明明是闹闹腾腾的一拨人，萧衍却偏偏看到了其中那个一身紫衣的女子。巧笑倩兮，美眸盼兮，风姿绰约，如梦如幻。她的唇角带着似有似无的浅笑，扶风弱柳，一派安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