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嚓啪嚓!
云深瞅了瞅身边人一脸餍足地啃着苹果的模样,撇了撇嘴。那苹果她足足捧了一天,红艳艳水灵灵的,一路上她都在惦记着什么时候能把它吞下肚子,没想到临了反倒被别人抢了个先。
“哎,一入侯门深似海,小姑娘,你这是何苦来哉?何苦来哉啊!”凌越晃了晃两条长腿,说的摇头晃脑,沉重万分。
云深往一旁小心地挪了挪,不做声。
“哎,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小姑娘,你年纪轻轻的便这般没有激情,这不好,不好啊!”
云深睨了他一眼,继续往一旁挪了挪,谨慎万分。
凌越一手甩掉苹果核,随手在叶子上擦了两把,“哎,这上官家的小子心思藏的太深,小姑娘,你这是往火坑里跳啊!火坑!”
依旧的不予置否,凌越比她的动作快了一步道:“别挪了,再挪就掉下去了。”
此时月色正浓,云深低头,默了默,正靠着双手的撑力准备挪动的动作一顿,安分地重归原地。
十几米高的树上摔下去,以她的身板哪怕是侥幸不死,也得和床铺厮混多日。
远处点着灯笼找人的队伍似乎越来越庞大,三三两两的上蹿下跳。杜媒娘已然吓的魂不附体,瘫坐在门槛上,云深可以想到她此时一定后悔死了自己接下这趟媒。几个丫鬟忙的脚不沾地,时不时地抬手擦脸,云深稍稍有些愧疚,这些丫鬟估计连哭的空挡都没了。
月黑风高的把她这个正乖乖坐帐的嫁娘劫了出来,尤其这偷香贼还勉强算是个熟人,云深此刻实在无力的很。
“你到底来做什么的?”
凌越懒懒地往后一靠,正好背垫着树干,嬉笑着道:“把水寒打包送过来呀。”
云深点了点头,“人呢?”
凌越沉默,突然起身,“你怎么就一点不惊讶?你是个女孩子啊女孩子!”
“这点不用你提醒,上官飞城和你不一样,他可不断袖。”
凌越怒了,直接跳脚,“都说了我不是断袖!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怎么思想这么不纯洁!”
睨了他一眼,云深抬了抬宽袖,“你知道这是什么?”
金丝银线的衣裳此刻在忽明忽暗的火把光下泛着一点一点的暗光,凌越一愣,“嫁衣啊。”
“眼神不错。”
“喂喂,你什么意思啊!”
“洛水寒呢?”
“别岔开话题!”
“他功夫应该不错吧?”
“你这死丫头啊!”
“公子,你动静太大了。”忽如一夜春风来,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洛水寒凌波一跃站上枝桠,压了压凌越咋咋呼呼的肩头。
一阵骚动,有不少火把匆匆往这边赶来,争先恐后。
凌越抬眼瞅了瞅,依旧忿忿不已,低声道:“胳膊肘往外拐的家伙!”
“啊,往里拐就折了。”
云深眨了眨眼,眼底浮起一抹笑意,其实这洛水寒还是挺有意思的么。
“得了得了!你赶紧英雄救美去!一个两个的都这么讨人厌,拼拼凑凑两败俱伤才好!”凌越咬了一口银牙,“小丫头,人我可给你带到了,这下可以把那什么迷香蛊给我解了吧。”
“等我不用他了,自会给你解药。”
凌越怔愣了一瞬,周身几乎起了一层肉眼看得见的熊熊火焰。
洛水寒不予理会,低声笑了笑,一把捡起一旁红衣缥缈的人儿,飞身而下。
云深此时很郁闷,洛水寒的确是捡、起了她!任谁被提溜着腰带提起都不会觉得舒服,可恨的是洛水寒一把捡起她以后还晃悠了两下,耍花枪一般的将她凭空兜了个圈,横抱在怀里。
他这是在用实际行动展示武功高强么!?
憋屈了片刻,云深吸了吸鼻子,是她最喜欢的薄荷香。几近暴走的情绪稍稍被安抚,嘟囔了一句:“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呀!”
“公子他说今夜月朗星稀,很适合看星星。”
云深愣了愣,“什么?”
“他比较喜欢在高处看夜空。”洛水寒低头,一双乌黑晶亮的眸子泛着点点的笑意。
猛的一噎,云深磨了磨牙。
“我觉得你赶紧昏过去比较好。”
云深皱眉,转过头一瞧,越来越多的灯笼汇聚,黑压压的一片。沉默,好吧,他说的没错。
“你是何人!”
洛水寒站定,略微一想,道:“路人。”
似乎有人一个趔趄,洛水寒眉眼一挑,保持缄默。
“快把我家少夫人放了!”
啧,这位火气挺大。
洛水寒不语,那个同样着了一身不可忽视的红衣的男子已然踏步而来,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了两回。“洛水寒。”
当即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更多的则是一副恍然不知的模样。洛水寒微微颔首,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满是暧昧的话语,“我只为她而来。”
又是一阵抽气声,不过此番明显混合了更多的人。
上官飞城低笑了一声,上前将双眸紧闭的人儿带进自己怀中,“那还真是多谢了。”
“哥!人找到了?”上官云裳从偏门疾步而来,摩西分海一般站到上官飞城身旁,瞧见他怀里安然无恙的女子,轻舒了一口气。抬头,一阵恍惚,半晌才讶然道:“你?洛妖孽!”
上官飞城抿住嘴角的笑意,低喝道:“云裳,不许没规矩。”
上官云裳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上官飞城摇了摇头,低声朝身旁的管家嘱咐了几句,再抬头道:“既然洛公子为内子而来,不如就在府上住下如何?”
听得他掐重了内子二字,洛水寒不着痕迹地笑了笑,从善如流地点头。
“哥!我反对!”
“反对无效。”上官飞城转身,“上官家从来知恩图报,他带回了云深,这点不可否认。”
他不容质疑的语气有些低沉,任谁都听得出来此时的上官飞城心情不豫。
顿时,鸦雀无声。
*
这一觉睡的很沉,云深皱了皱眉,迷糊着睁开了双眼。
洛水寒那个人真是只标准的公狐狸,随便一个表情就能魅惑人心,念起迷糊过去之前那双秋水剪瞳,云深抚着额头低低呻【河蟹】吟了一番。她绝对不承认自己是被晃悠过去的!绝对!
“呵呵。”
一阵低笑,云深下意识地转头。
晨光柔和,上官飞城一身紧凑的白衣,外加一层绛紫色的笼纱,腰间佩了一枚玉珏压住笼纱的轻飘。他长发束冠,发髻上稳稳扣了一枚玉扣,饱满的额头光洁如洗,剑眉薄唇,此时正带着柔和的笑意看着她。
呼出一口长气,将眼底的扭曲全数收敛,淡然地掀被下床。果然,昨日的一身嫁衣褪去,换上了月白色的中衣。
四个丫鬟鱼贯而入,手脚麻利地给她梳妆穿衣,一时间耳边只有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
“少爷,老爷和夫人已在前厅。”
云深抬头往外看了一眼,是个并不年轻的仆妇,大约四十岁的模样,生的很是慈祥,眉眼处却流露出些许的威严。起身抚平衣上小小的褶皱,云深泰然自若地走到外屋的上官飞城身后半步,站定。
新嫁娘在嫁期要穿的喜庆,是以云深身上已然褪去了一贯清冷的色彩,桃红色的裙褥衬得她原本就白皙如玉的面庞更是娇嫩,一双烟水眸含着淡淡的雾气,好似雨后初霁的水泽湖泊般温润。
楚云深本就生的倾城,只是没想到绾了发髻的她竟会萦绕着这样一分妩媚。那介于青涩与妖娆之间的妩媚让上官飞城眯了眯眼,伸手揽过她的腰间,低头在那乌黑的发顶轻轻印下一吻。
如此亲昵的动作不禁让她颤了颤,指尖丹蔻已然箭在弦上,却在千钧一发之时生生停了下来,面色如常。
上官飞城诧异于自己的一时失控,好在她只睨了他一眼便不再有任何言行,多少让他略微烦躁的情绪缓和了几分。
“你不好奇?”上官飞城一手牵着身旁刚刚晋升为自己妻子的少女的手,稍稍放低了些身子,在她耳边含笑。
上官家的布局错落有致,几乎每走一步都是一个值得品酒欣赏的景致。此时的二人正走在蜿蜿蜒蜒的青砖桥上,桥面离湖水只有不到一个拳头的距离,云深可以想象夏日狂风骤雨之时,这桥面定会被掀起的湖水埋没。湖面很宽阔,不远处还飘荡着几叶翠色的睡莲,几枝荷叶也冒冒失失地抢先从湖底钻了出来,任凭露珠在圆润的叶面上滚动。
小荷初露,含苞待放。
正享受着这份恬静的云深耳根子一热,温热潮湿的呼吸搅的心弦一震,不着痕迹地拉开了些距离。
对上她谨慎戒备的反问目光,上官飞城自若地浮起一抹笑容,好心地低语:“你不好奇我昨天有对你做了什么吗?”
暗自翻了个白眼,“你没有。”
若有了,上官飞城此人就早已去阎王殿报到了。
“嗯?”颇有兴味地从鼻间发出一声闷响,上官飞城半晌也没从她淡然的面孔上看出一分慌张,“我可以认为你这是在信任我么?”
不予置否,云深迈着脚步从从容容地走着。
上官飞城也不再逗弄,蓦然觉得他似乎有些能理解她的那位美人姑姑总是千方百计想要让她变脸的心情了。这种好像一记重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实在很不是滋味,上官飞城轻轻摇了摇头,“总之,不要小看男人,并不是每个男人都做得成柳下惠的。”
宋延卿和柳宴枚就可以。云深暗自想着,这两个男人哪怕面对再美艳动人的女子,都不过是在看一坨成形的肉料,十个柳下惠也比不上。
堂前并没有她想象中的人山人海,相反只有上官凛夫妇、上官云裳,以及另一对年轻夫妻。
上官云裳显然有些激动,自她跨门而入的时候便拼命朝她眨眼,暗地里做做小手势。云深想了想,这些估计都是让她不要担心的意思吧。那一对年轻夫妻正对着上官云裳而坐,自然不会错过她的小把戏,两两相望,不禁对上官飞城匆忙娶进门的妻子多了几分好奇。在上官家,让上官飞城讨厌的女子实在不多,让上官云裳喜欢的女子又着实太少,这位新嫁娘,可谓是披荆斩棘才能被抬入上官家呀。
敬茶,受礼。
上官夫妇各自给了她一只红包,很薄,但却绝不会掉价。云深接过,身后立刻有一个丫鬟替她收好。
敬茶,施礼。
上官云裳喜滋滋地接过她事先准备好的红包,很厚实,当然数额也不会少,换来一声亲亲切切又甜甜腻腻的‘嫂子’。
敬茶,再受礼。
上官飞城在耳边嘟囔说这是他的堂兄堂嫂,恰好在京城附近才被临时抓来观礼。云深点点头,年轻的上官夫妇同样给了她两只红包。
“听说昨日有位洛水寒公子到了府内?城儿,你可有尽宾主之宜?”上官凛端了一杯茶水,操着一口和上官飞城一般无二的温柔语调不急不缓地开口。
年轻的上官夫妇显然一个怔愣,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一个惊吓,神色莫测地看向上官飞城。
上官飞城勾起一抹淡笑,点头道:“是,洛公子已经安顿下了。”
“昨夜,查出是谁了么?”
“尚未。”
上官凛挑了挑眉,“云深如今已经是我们上官家的人了,不可有一丝马虎。”
上官飞城点头,“我想云深的安全倒是可以托付给那位洛公子。”
“哦?”
上官飞城笑了笑,并不言语。
“飞城,你真的知道住在紫竹院的洛公子是什么人么?”上官飞麓忍不住开口,面色几番轮转,“那人的底细你清楚么?”
“大概吧。”
上官飞麓沉了沉面色,转头道:“叔叔觉得妥当?”
上官凛看了看上官飞城,见他面无异色,点了点头。
“他爹是洛锦添啊!那个敢在龙椅上画王八差点把京城翻个底朝天的洛锦添!”上官飞麓几近无力的抚额,颇为无语地瞅着神态安然的一双父子。
云深在一旁保持缄默,看似低垂着眼眸好似一般人家的新妇,含娇带羞,实际上人却已经在沉默中灭亡,光明正大的神游太虚去了。成亲很是消耗体力,昨日的闹腾她尚未缓过来,全身无力的很。
洛锦添闹过京城?
云深原本是左耳进右耳出状态的思绪慢慢收敛了一些,脑中一丝亮光快到几乎要抓不住,那应当是三十年前的事了。那时,柳宴枚还没有碰上宋延卿,那时,柳宴枚还是太医院的院首。
不晓得是怎么走出堂前的,待云深反应过来的时候,周围的景色已然重新是她和上官飞城的新房。而目之所及,屋前十数米的石桌边正坐着一个白衣男子,罩着赭色的纱衣,仿佛老僧入定。
上官飞城摆摆手,挥退了身前身后的丫鬟下人,拍了拍她的肩,朝那人的方向抬了抬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