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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一时记恨

书名:四张机 作者:楼西月 本章字数:1018字 更新时间:2020-02-08 22:53
    闲云望舒,光阴在宋延卿和苏环瑜时不时的对掐中夺命狂奔。
    这一年,楚云深十二岁,终于摆脱动不动和床榻厮混的悲惨局面,却依旧不能逃脱药罐子的纠缠。
    这一年,宋溪风十六岁,在宋延卿的鞭策下已经能顺利和尊师大打三百回合,虽然结果依旧是尊师笑意嫣然而他只能拊掌喘气。
    初夏,风渐暖。
    溪边,两道人影持刀对峙,白衣如雪,黑袍如墨。
    溪中陡然跃起一尾鱼儿,水花四溅。待到鱼儿重新落水,两道身影相交,刀身碰触,发出“铿”的一声嘶鸣。
    势均力敌。
    但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白衣男子面上似乎带着戏谑的笑,而黑袍少年则是微微蹙着眉头,神色不爽。
    云深站在远处,看着宋延卿四年如一日的教习方法,不由得撇了撇嘴。
    手边一阵温湿,云深低头一看,半人高的小鹿正用水汪汪的滚圆眼珠堪堪将她一望,乖巧地蹭着她。默然无语地摸了摸小鹿的脑袋,云深放下手中被宴枚师傅装了满满吃食的竹篮,紧了紧腰间的小竹篓,牵了小鹿慢慢朝山下走。
    云谷山风景极为秀丽,虽没有层峦叠嶂的一派雄奇壮美,但青翠欲滴的参差草木还是颇有一番韵味的。柳宴枚当初选了云谷山,大约也是为了这浑然天成的山林气息。
    行至半山腰上四叔的小屋,云深将腰间装满草药的竹篓放下,换上一只空篓,继续往下走。
    柳宴枚说,偶尔锻炼锻炼筋骨也是好的,否则成天介的养着不动,闷都要闷出一身的病来。云深以为他说的这话着实有理,于是每过半月都要在云谷山上下来回一趟,初时苏环瑜颇不放心,时间长了,也便不再纠结于此。
    弯腰摘了几株蘑菇,云深瞅着黑黢黢的蘑菇伞,莫名的想起自家姑姑最近万分沉迷的驻颜术。似乎,她手里做出来的据说十分有效的药泥就是这般的颜色。
    眨眨眼,将手中的蘑菇一把扔进竹篓。
    越往下行,路便越是平坦,芒草也长的愈发的讨喜。
    深深吐纳了一番,云深掂了掂腰间的重量,满意地拨了拨各种菌菇。牵了小鹿,正准备朝山上走,蓦然的听见了一些诡异的声响。
    沉重的呼吸,急切的撕扯布料的碎裂声,还有一声声压抑的呻(河蟹)吟声。
    云深抬头望了望天,正是青天白日。
    默默地摸了摸小鹿光滑柔顺的背毛,云深思忖着她是不是应该换一条道上山。
    噗嚏!
    猛的一个激灵,云深手一僵,小鹿无辜地抬头看了看她,低下头又是一个喷嚏。
    “谁!”
    原本及腰高的芒草瞬间被人砍断,脖颈间一片的冰凉闪着银晃晃的亮光。
    云深眯着眼一瞧,张了张嘴,发出一声低叹。“啊……”
    厚重的芒草丛中,一个衣衫不整的男子虚弱地靠在另一个男子的怀中,面色绯红,眼中雾气氤氲。两人身旁,凌乱的散落着几块布料,就形状来说这些布料应当出自同一件罩衣。
    云深的目光在两个男子中间扫过,又在那些布料上晃了晃,最后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看正凶神恶煞地那剑架着她脖子的少年。慢悠悠地开口:“两位请继续,我只是个路人。”
    面色青白的虚弱男子脸上一红,像极了逢魔时分天边的火烧云,一双乌目陡然瞪大,眉间紧蹙,狠狠咳了一阵。
    “公子!”身旁少年手势一动,长剑又近了几分,恐怕再动一下就会红花满剑。
    “别动气!”一旁扶着他的男子显然也是一怔,但立刻被怀中男子的动静拉回了思绪,连连安抚。
    几滴暗色自他嘴角流下,男子毫不迟疑地往他嘴里塞了一粒药丸。
    “回还丹?”
    霎时,男子朝她看来,眼中透着一丝凌厉。“小姑娘懂的倒不少。”
    少年微微一愣,顿时杀气四溢。“你是他派来的人?”
    深深叹了一口气,云深颇为诚恳地说:“我只是个路人罢了。”
    “路人也晓得金铸回还丹,还真是难得。”男子微微一笑,假的好像宋延卿对苏环瑜的奉承。
    “久病成医而已。”
    “如此看来,小姑娘的医术必定是高人一筹了。”男子缓声说着,一边却是朝少年使了一个眼色。
    少年犹豫了一番,收去手中长剑,一把拉过云深。
    踉跄了几步,云深方才站稳,眼前便蓦然出现了一张俊朗的面孔。
    对视一番,云深默默然拉起虚弱男子的手腕,摸上脉门。
    甚为复杂。
    “我若说治不了他,会怎样?”
    男子略一挑眉,伸手阻止了她身后少年的指剑相向。“我家公子不喜清冷,不过就是让小姑娘你陪着做个伴罢了。”
    云深歪了歪脑袋,瞅着眼前的男子半晌,终于吐出两个字:“奸诈。”
    “呵,多些小姑娘称赞。”
    世上厚颜无耻的人多的是,好比被狗咬了一口,过了便过了,总不能反过身去咬那狗一口。
    云深从胸口摸出一方锦帕,打开,取出一粒晶莹剔白的小药丸,朝男子伸了伸手。
    “哦?”
    “天山雪莲为药引,冰魄。”
    男子眼光扫过药丸,“宫中秘宝,为何小姑娘你会有?”
    耳边一阵寒意,云深低头看了看银色长剑,顿时觉得她多年修身养性最大的成就便是像如今这般大敌当前还能不动如山,万分淡定。“有钱能使鬼推磨,你不懂?”
    男子朗声一笑,接过小药丸喂了。
    冰魄乃是解毒上品,虽然柳宴枚闲来无事炼冰魄是为了给她强身健体之用,但毕竟也不是那么容易就炼的成的,有钱能使鬼推磨的确是不错,可那也要看这磨究竟推得动还是推不动。云深念着苏环瑜曾经同她说过冰魄的事,据说黑市上有出价一千两黄金一粒的。
    一千两黄金,大概能另起一座皇宫了罢。
    半盏茶的时间,原先一派虚弱的男子明显缓和了不少,云深捏了捏小鹿的耳朵,小鹿乖巧地双腿一蹬站了起来。
    “小姑娘,方才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云深扶着小鹿起身,拍了拍衣裙上沾着的草屑,淡然地瞥了他一眼,点头。
    “不过小姑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家公子如今只是按下毒性不发,性命依旧堪忧啊。”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云深摸着小鹿的手顿了顿,转身走近悠然而坐的两人,那原先虚如烂泥的男子已然能半坐起身,此时正面色诧异地看向一旁的男子。怒极反笑,云深自问从未如此庆幸过自己的心境,伸手将包了四五粒冰魄的锦帕放入男子手中,莞尔。
    “多谢小姑娘。”
    “不客气,能碰上如此知礼的强盗是我的荣幸。”
    男子嘴角的笑容一窒,随即愈发笑的灿烂。
    *
    芳草萋萋,暖风阵阵。
    那一人一鹿早已没了踪影,面色苍白的男子颇为诡异地上下打量着一脸正经的男子,眼底和嘴角慢慢漏出了丝丝的笑意,最终演变成了一阵一阵的闷笑。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没人拦你。”
    “嘿嘿,没想到堂堂清风公子也有打家劫舍的一天啊!啧,实在应当让那些师姐师妹们瞧瞧她们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如意郎君如此这般惊天地泣鬼神,连十岁小丫头都挡不住的魅力啊!”
    噗嗤!一直在旁边做透明人的少年猛的喷了一口,背过身去不停抖落着肩膀。
    男子淡淡瞥过一眼,冷哼一声。“你该烧香拜佛庆幸自己福大命大。”
    “那是自然!本公子前世可是佛祖座前一瓣金莲,哪儿那么容易轮回去?”
    不予理会,男子直接赏了他一双白眼。
    “不过你可真不够意思,随便拉个小姑娘就来给我搭脉,荒郊野外的你就不怕她是杀手?”
    “我这是死马当活马医。”男子挑眉,分分戏谑。
    “哦?你说能医她就会医么?就算她认得回还丹,可这冰魄,她一个小丫头怎么会有?”
    男子笑了一声,“她头上的发带可是寒冰玉缎,普通人家会用得起?”
    公子一愣,沉思了片刻。他倒是想问,既然不是普通人家,又怎么会在这种算得上是人迹罕至的云谷深山上?不过……
    “说起来那小姑娘长的可真俊,假以时日一定比青莲妹妹还要好看,莫不是真的是佛祖身边的玉女?”
    “那个,公子,玉女应该是观音娘娘身边的吧。”少年见男子闭了眼眸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想了想不由地说。
    “哎?是么?不是财神爷身边的么?”
    少年呆愣了片刻,讪讪一笑。
    流霞满天,楚云深牵了小鹿晃悠着上山,到四叔的小屋又将蘑菇放下,将草药篓子挂在身上,心中暗自思忖。早知如此,她下山的时候就该随手带些毒药!虽说柳宴枚并不在乎那几颗冰魄,但被人压着一口气牵着鼻子走的感觉着实叫人不爽。毒不死他也要叫他折腾个半死!
    云深望了望天,半晌后重新镇定地默默叹了一口气,俗话说的好,病从口入祸从口出,说到底,她就不该一时口快说出那粒回还丹。苏环瑜常说,不蒸馒头争口气,云深思来想去,觉得如此窝囊的事还是烂在肚子里的好。
    楚云深此人其实性本良善,可惜苏环瑜自小便不按照普通人家那样教育她。别人说女孩子要乖巧柔顺恭顺谦和,苏环瑜却指着自己说女人柔顺的下场就是像你娘这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所以倘若别人伤你一尺,便要那人一丈来还。彼时小小的云深尚不懂得苏环瑜本人就不能以普通女人的标准去衡量,相当悲摧的掉入了深坑,即便日后年纪愈长,读的书多了,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却已经无法斩草除根了。
    到了云谷山上,柳宴枚的道行不知比苏环瑜高出多少,云深一面跟着他习药,另一面也慢慢懂得这年头做人要想做得成功,那就要有背地里捅人一刀还要叫那人给你道谢的功力。
    是以,多年熏陶下来楚云深表面看来是弱不禁风的瓷娃娃,内里却实实在在的是只狡猾的美狐狸。
    山中竹楼前,照例被宋延卿关照的死去活来的黑衣少年静静地站在一旁,不动如山。少年衣袂翻飞,暖橘色的霞光撒在他身上好似镀了一层金玉,却丝毫化不去他浑身散发的一股子寒冷。
    山间小道上有踏草而来的悉悉索索,他微微敛神。她不会武,自然不懂得如何落地无声。
    少年将放远的目光聚焦在小道上,不消片刻,便见着了那一身翠衣的少女和她身旁悠闲踱步的小鹿。
    云深伸手摸着小鹿的脑袋,又轻轻拍了拍它的背,小鹿不舍地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了蹭她的手心,矫健地转了个身往竹楼后的树林里跑去。对小鹿的聪慧颇感欣慰的云深抬了抬头,视线恰好和宋溪风相撞。
    习惯性地朝他微微一笑,云深走了几步,宋溪风便提气凌波而来,在距她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熟练地接过她手上的药篓。
    马踏飞燕。宋延卿的独门绝技,或者说是宋家的独门绝技,如今倒是被宋溪风学的有模有样,并且功力可见一斑。
    云深微微动了动嘴角,勾出一抹极清浅的笑。
    宋溪风心下猛的一颤,抿了抿唇,故作淡定地略微垂下眼眸。“吃饭了。”
    云深点了点头,跟着脚步似乎有些轻浮的少年走向竹楼,不由暗自腹诽,名师究竟出不出得了高徒她是不晓得,但她知道严师一定是能出高徒。瞅着延卿师傅对宋溪风的这股狠劲,楚云深再次万分庆幸宴枚师傅不会拿她试药。
    师傅不一样,待遇自然也不一样,关键是要寻一个有实力且不会胡乱折腾弟子的好师傅。
    正恍惚着的云深一步踏上阶子,顿了顿,随即皱起了秀眉。“延卿师傅今日进膳房了么?”
    宋溪风面不改色,迟疑了半晌后才僵硬地点头,喉间发出一声闷响。
    云深眨了眨眼,蓦然想到或许她应当和宋延卿讨教一下厨房事宜,这般能杀人于无形之中的招数实在很得人心哪。面上恢复了一派清冷,云深越想越觉得此事十分可行,又念及之前给她吃闷亏的男子,不由下定了决心。
    “噗!你要跟他学下厨!?”苏环瑜一口茶水喷将出来,洒落一地残花。
    云深不在意地往她手里塞了一方丝帕,郑重点头。
    苏环瑜拿着丝帕矜持地抹了抹嘴,闭眼,再抬眸,操着万分温婉的语调慢悠悠地开口:“就这个万年厨房杀手?”
    语气中满是鄙夷讽刺。
    正被柳宴枚“温柔”地教育君子应当远庖厨的宋延卿“蹭”的跳了起来,面色阴鹜。“你这个只会吃不会做的女人有什么资格说我!”
    “啧,没有自知之明的人真可悲。”
    “你!”宋延卿危险地眯了眯眼,随即风卷残云般的猛的换上一副再温和不过的笑容,走到楚云深面前蹲下身,“云深想和我学厨艺?”
    “是。”
    “咳咳。”被她一脸的郑重搅合的有些心虚,宋延卿掩饰性地咳了一声。偷偷瞧了一眼面色有些僵硬的苏环瑜,不由心情大好。
    “云深为什么想要学厨艺?”柳宴枚坐在一旁,满是好奇。女孩子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确是好事,但若这下得厨房的水平是宋延卿的话,着实有待考虑。
    未及深思,云深很是自然地说:“延卿师傅的厨艺很有杀伤力。”
    从进门开始便一直保持沉默的少年朝染的焦黑的厨房瞥了一眼,沉默。就杀伤力这一点来说,她的确是实话实说。
    “呵呵……哈哈哈。”苏环瑜缓将过来,先是压着鼻翼轻轻抽笑,然后终于演变成一阵阵的开怀大笑。
    宋延卿额角一突,一张俊朗的面容憋的通红,狠狠瞪向顾自朗笑的女子。
    未曾想到她的这个理由,便是柳宴枚也怔愣了半晌,但看向少女一脸本就如此的模样,柳宴枚心下一晃。“如此,倒也不是不可以。”
    清脆的笑声戛然而止,苏环瑜惊异地瞅着柳宴枚。宋延卿亦是抽搐了一番,转过身莫名地看着传说中的第一神医。
    “可做防身之用。”
    柳宴枚说的风轻云淡,一面温和地手起刀落,处理了一条手指长的大红蜈蚣。
    苏环瑜难得的转头看向宋延卿,恰好碰上他扫过来的眼神,两两不期而遇,怔愣了一瞬,讪讪挪开。柳宴枚出口,还有谁敢反驳?
    待到日后,楚云深下了山,凭着一身医术换得几分薄名的时候,凡是喝过她亲手煮成的汤药的病患无一例外的都是当即面如菜色,不省人事。若是事后还有人问起,更是清一色地面露感激,大叹人生如此美好。他人不知,皆以为楚大夫医术了得,平添几分仰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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