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家从来不缺钱,虽然云深自己也从没有为生计烦恼过,但不拿白不拿的道理她还是懂得的,尤其这白拿还是有人死命硬塞过来的。她记得钱来也似乎很向往这样的生活,米虫的生活。
默默看着上官飞城神龙见首不见尾几乎脚不沾地地奔波了几日以后,云深忽然觉得婆婆对上官家的理解的确是一针见血。
上官家实在是女人的天堂,男人的地狱。
马车一摇一晃的,好在里面铺了厚厚的一层绒毯,又因为天气渐热而另加了一层凉竹篾和一层冰丝织成的缎子,坐在上面既柔软又不会觉得闷热,最重要的是不那么颠簸。
从她嫁进上官家的第一天起上官飞城就嘱咐过这位少夫人体弱,要好生照顾着,再添上上官云裳和洛水寒在一旁保驾护航,楚云深在上官府邸已然成为了一道绮丽的景色。
一向不安常理出牌的上官小姐日日乖顺的好似猫儿一般粘着少夫人,当然若不小心哪个不长眼的碍着她了,上官小姐还是会毫不留情的折腾两下,并且逐步向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方向稳步迈进。上官家资深的仆从一面识时务的一心只干手中活,两耳不闻窗外事,一面纷纷感慨一山还有一山高,总算有人能压制住小姐了!实在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云深莫名的诧异万分,依照上官家的势力,就算同意了她进门,也未必会给她好脸色看,毕竟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又是个药罐子的姑娘,怎么看都配不上上官家根正苗红的少爷。但事实却让她很咋舌,别说上官飞城的几个丫鬟小仆,似乎整个上官家都待她出奇的和善。
反常即为妖。
云深并不认为上官家为的是她唯一的嫁妆,但事实上除却这一点,她真的没有其他可利用的价值。
子嗣问题尚不再她的考虑范围之内,成亲第三日上官夫人便亲自拉了她,隐晦的表示了自家儿子还年轻,而她也是年纪不大,缓两年再给二老抱孙子不成问题。
于是,一代腹黑神医柳宴枚的关门弟子很郁闷也很纠结,在不晓得她和上官飞城的婚姻只是一次公平合理的交易的前提下,上官家待她的这种诡异的态度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当然,或许最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是上官夫人,她的新婆婆。
云深一向认为自己看人的眼光不错,哪怕没有苏环瑜那般毒辣,好歹也能看个七七八八,但上官夫人却彻底颠覆了她的认知。年过不惑的上官夫人保养的很好,风韵犹存,即使在这个年纪,一举手一投足还保留着一抹小女儿的娇态。温柔娴淑、娇俏可人,想来年轻之时必是个俏丽丽的美人儿。
苏环瑜常说这世间最最最难处的关系便是婆媳之道,这种两个女人争夺一个男人的战争才是真正的至死方休。
云深曾经深以为是,每每上官飞城对她表露出一丝亲昵的举动时,上官夫人看她的眼神实在不可谓不复杂。幽怨、惋惜、不甘、颓然,一股脑儿的负面情绪。
可所有的一切都在一夕之间轰然倾塌。
当她捧着上官柳嬷嬷双手奉上的上官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要仔细研究的房中术画本,尚在满头黑线地纠结中时,几乎是瞬间就被第一页上两个纠缠在一起缠缠绵绵无绝期的身影给怔住了。
咽了咽口水,被下令督查的柳嬷嬷依旧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往边上一站,眼光有意无意地看着她。
“少夫人,有什么问题么?”
云深点了点头,迟疑了片刻问:“这真的是娘亲吩咐的功课?”
柳嬷嬷郑重颔首,临了还补充了一句:“夫人说少夫人身子虚,实践不必急于一时。”
云深觉得柳嬷嬷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是磨了一口牙,但话中的内容却让她不由的抖了抖,心底暗忖着这几位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上官飞城这几日都是睡在软榻上而不是那张大的吓人的红木大床上。
有些心虚地低头,硬着头皮继续‘仔细研究’,不多一会儿便面红耳赤的不可自拔。
待到翻完最后一页,云深长长呼了一口气,闭眸默念了几遍清心,再睁眼时却见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人物。
“云深啊,你都看了吧?”上官夫人一脸的温婉,柳嬷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她身后,依旧静默。
要起身福礼的动作被制止,云深略微僵硬地点头,捏了捏画本,犹豫了几番才道:“娘亲,虽然很失礼,但我想,我应当是用不上这个的。”
上官夫人眼底陡然爆发出一抹精光,又迅速地被其他的什么给压制了下去,轻咳一声道:“云深怎能这么说?虽说老爷和我都不急着抱孙子,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飞城将来到底还是要撑起上官家的呀。”
楚云深古怪地瞅了一脸关切的上官夫人一眼,斟酌酝酿了好一会儿才道:“娘亲若是要给飞城娶一个小妾,云深绝不说二话,可那位小妾,至少也该是女子才对。”
上官夫人顿时成了一尊石像,连面上温婉的表情都来不及转成惊愕。
柳嬷嬷浑身一颤,天塌地陷般踉跄了一步,猛的拾起上官夫人一时手滑跌落在地上的画本,粗粗翻了两页,咬牙切齿。
“夫人!您居然还藏着这种东西!”
呀呀,火山爆发了呀。
云深一面事不关己地想着,一面抓紧了柳嬷嬷口中的一个字。还?还藏着?
“少夫人,请您不要介意,这是奴婢的过错,不该先行检、查一番就径、自送了过来。”柳嬷嬷愤愤,大有将手中的画本撕碎了再搅碎,搅碎了再捣碎,捣碎了再投澜沧的架势。
已然平静下来的云深了然,“娘亲,我想飞城应该不是断袖。”
一击必杀,这回轮到柳嬷嬷僵硬了,上官夫人恍若梦中惊醒一般眨了眨眼,回想了一番后喃喃:“我晓得的,那小子从五岁开始就流连花丛,身边围着一圈一圈数都数不清的女娃子。只是城儿长的这般好看,可攻可受,不断袖实在太可惜了。”
又是一阵天雷勾动地火,云深难得的在风中再次凌乱了一把。柳嬷嬷趁机回神,连拖带拽地把上官夫人架了出去,不让她再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语。
彼时的云深揉了揉额角,淡定地转身,拿起一本本草纲目,看花看草。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着比苏环瑜还要强悍的女人。
“云深?还在发呆?”
好听的语调如春风拂面,云深愣了愣,却见上官飞城不知何时已经下了马车,正朝她伸出一只手含笑而立。
心底鄙夷了一把自己胡乱的出神,默默将手递上。
济世坊。
今日正是她归宁的日子。
*
“哎呀,云深啊!来来,叔祖可就盼着你了!”钱来也乐呵呵地从堂前跑了过来,眼角勾起一条一条的沟壑,笑的花枝乱颤。
莫名的恶寒了一把,迈将出去的脚步生生一个停顿。默默瞅了他一眼,云深决定视他突如其来的异常兴奋为无物,完全当他是朵浮云。
钱来也眉眼一抽,嘿嘿笑了两声。原本折腾了一整个晚上才敲定的亲人相见的感人场面被无情的否决,心中暗自滴血,不留情,真是一点都不留情!这丫头天性清冷,喜怒不形于色,惹毛了才会露出淬了毒的爪子挠上一挠,否则宁愿在暗地里阴人。啧啧,天知道她有多记仇,居然如此好命的勾搭上了上官家的公子。
啊呸呸!什么勾搭!云深丫头是被黄鼠狼叼走的小鸡仔,不是专咬小白兔的大灰狼!
钱来也晃了晃脑袋,坚定地握拳。
帮忙招呼的杜仲在一旁狠狠抽搐了一番,看着钱来也光芒四射的模样有些吃不消,一个转身投入到清点嫁礼的的队伍中去。
清茶香茗,茶几上还配着两碟小巧的糕点,一种是薄荷凉草的云片糕,一种是嵌了红枣的桂花糕,都不过入口的大小。
钱来也虽说没什么让他挂心的亲戚,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药坊这种地方,耳濡目染的机会多的是,他要装成一个爱护小辈的长辈简直是易如反掌。至于上官飞城,连婚姻大事都能当做游戏耍着玩儿的人,没道理连做戏都不会。
于是,内里完全背道而驰的两人出奇的相谈甚欢,你来我往,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云深在一旁埋头小口小口地咬着云片糕,偶尔喝一口茶,淡定地安然而坐。
时过一炷香,钱来也和上官飞城各自都颇为满意今日的战况,决定偃旗息鼓,稍事休息。
“掌柜的,外堂快忙不过来了!”杜仲匆匆跑来,擦了一把汗,神色微乱。
钱来也顿了顿,看了眼正和茶碗打的火热的上官飞城,见他含笑点头,抬过头对杜仲道:“我这就去,你先在这里照顾着。”
长辈离席,上官飞城又坐了半晌,云深已经忍不住哈欠连连,却依旧不见钱来也的影子。
莫不是看银子看疯魔了?
云深撇了撇嘴,觉得事有蹊跷,尤其一旁的杜仲时不时的扭一扭脖子,朝外堂瞧去。
这暗示做的也未免太过简陋了。
微微侧身,正好看到杜仲万分尽职地以一种几近扭曲的姿势转回脖子,赫然对上她的眼睛,蓦然的有一个怔愣。
“叔祖终于要悬壶济世、免收药钱了么?”
杜仲讪讪笑了两声,“不是的,是前几日开始不知怎么的坊里突然多了许多病患,人手不够,所以……”
济世坊也有人声鼎沸的时候?云深沉默了一番道:“那你也去帮忙吧,这里不用照看。”
杜仲连忙摆手,“这怎么成!”
“怎么不成?”上官飞城猛的插了一句话,起身抖了抖衣摆道,“你跟着我们就成。”
云深颇为无语,她怎么不知道原来上官飞城还有如此的好奇心?
济世坊的厅堂不算小,一面摆着一架十七格高十七格宽的药柜,最是显眼,剩下的地方零零散散的放了一些软凳,好叫有需要的人临时坐坐。钱来也或许不是一个出色的杏林,但绝对是一个出色的掌柜,从济世坊走出去的药都地道的没话说,从不掺一点假。上到官僚大臣,下到平民百姓,济世坊的口碑向来不错。
杜仲说外堂快忙不过来,云深多少还是有些心理准备的,毕竟以前钱来也忙的团团转的时候她也被拉出来充数过。可实际一到堂前,云深还是被眼前看到的景象懵了一下。
这根本就不是‘忙不过来’,而是忙的连一步都挪不过来。
整个厅堂被挤的水泄不通,虽不至于互相推搡,可也免不了肩踵相互碰。
上官飞城眼尖地伸手拉了她一把,险险避开了她身前猛的往后退了一步的大汉。“呵,钱掌柜这是准备大行其善?”
“我想叔祖大概对现下济世坊厅堂的规模不甚满意,准备靠人海战术推倒重建。”
上官飞城挑眉,‘嗯’的一声,尾音微微上翘。“为夫倒是忘了这一点,改日让管家来和钱掌柜商量商量,换间铺子也好。”
杜仲在一旁听的一愣一愣的,茫茫然地看向被人群包围着的钱来也,吞了一口口水。
有钱!真有钱!这铺子说换就换,跟换条帕子一样简单!
掌柜的,云深小姐为您钓了一位真正的金龟婿呀!
眨眨眼,云深对上官飞城的话有些诧异,思忖着她话中究竟有什么地方让他这般误解,然而只消片刻,云深便认定这就是所谓的无心插柳柳成荫。
上官飞城笑了笑,径自将人带进怀中,微低下头宠溺地说:“你既是我上官飞城的妻子,我便会给你最好的一切,哪怕你要天上的星星,我都会替你造摘星楼。”
一旁伸长耳朵的杜仲一个踉跄,哀怨了,一转头默默挤进人群投向钱来也。
有钱也不是这么使的呀,上官姑爷您这是想让云深小姐变成新一代的妲己么?
钱来也好不容易逮着个空档稍稍退了一步,还没走两步就直直撞上了一堵肉墙,顿时心下凄然,只能眼睁睁地瞅着原先看准的逃生路线又被堵上。原本压着的火气在看到那堵肉墙的拥有者时腾了蹿了上来,几乎咬碎了一口老黄牙。
“杜仲!不是让你在里面照看云深么?堵在这里挺什么尸!”
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杜仲委委屈屈地咳了一声道:“是云深小姐和姑爷要来看看,我才跋山涉水过来的。”
钱来也哼了一声,眯了眼道:“敢情你对出来帮忙有意见?”
“不不不!掌柜的,小的向来以勤勤恳恳的老黄牛为目标,天地可鉴!”
“那你还躲在我身后做什么!赶紧出来!顶上!”
杜仲悲摧了,苦着脸挪了几步,想着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早死早超生的好,咬了咬牙接过钱来也手中的账本,慷慨而上。
又是一番艰辛的旅程,钱来也左躲右闪,灵巧地运用了自身的所有优势,终于顺利地突出重围,再顺手将完全没有丝毫危机感的正沉浸在粉色泡泡中的新婚夫妇拐到了内堂。
“呼呼——老了老了,岁月不饶人啊。”钱来也端了茶盏一饮而尽,豪爽的好似在拼酒。
上官飞城优雅地打开一纸折扇,轻晃了两下道:“钱掌柜还真是辛苦了。”
正感叹着人生如此美好的钱来也将空茶碗放到茶几上,重重点了点头。身心俱疲呀身心俱疲,云深丫头大概天生就是生来克我的!
“钱掌柜多虑了,凡人相克之术到底都是些蒙昧之物,实在不值一提。”
钱来也一个怔愣,愕然地发现自己竟将那话说了出来!捏了捏手心,一阵汗湿。
瞅了瞅一脸受打击的钱来也,云深暗自翻了个白眼,上官飞城果然是个笑里藏刀的狠角色。
“叔祖,这外面究竟是怎么回事?”
钱来也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觉着这便宜孙侄女并没有发火的迹象,心情稍稍平静。“大略都是为那药方来的吧。”
“神医药方?”
钱来也点头,他明明已经当众把药方给了楚云深,为何这沙子一般数都数不清的人还会跑来济世坊?
原本只是玩笑似的一句推测居然一语中的,云深一噎,窘然。
“恐怕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这神医药方又横空出世了。”上官飞城在一旁优哉游哉地摇着折扇,怡然自得。
云深皱眉,想起上官夫人那日给她宽的心,不禁疑惑,“百姓怎么会知道?”
上官飞城淡然一笑,“是啊,百姓又是怎么知道的。”
云深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钱来也,沉默。
“据说这神医药方还是前朝的藏宝图呢,实在有趣的紧。”
“藏宝图?”
“藏宝图!”
云深怔愣了,钱来也惊愕了,上官飞城坚定不移地颔首,全然不知自己引下了如何惊天的一记闷雷。
————我是碎碎念的分割线————
昨日雨疏风骤,小楼一不小心踏进了一个无限坑,纠结怨念无以自拔……
于是一个不小心把原文搬出来看,忘了更新……
顶上锅盖,冒出来换口气……
瞅着空荡荡的流言屏,泪洒江河……
亲们,来说句话吧说句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