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说不好上官飞城究竟是怎么看待太子殿下的,那日夜宴的时候这两人没什么多的交情,但据上官云裳透露说太子和上官飞城倒是一起长大的竹马和竹马,感情不错。云深一直以为自小长大的两个人应当最是贴心的,就好比她和宋溪风,可就她亲眼所见而言,实在有些疑惑。
“太子怎么突然到府里来了?”上官飞城一进门,眼神变了变,嘴角却依旧噙着温润的笑意。
萧衍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清茶道:“母后听说云深夫人将神医药方交给了麟趾阁的大夫,特地着本宫好好慰问一番。再者,云深夫人伤重之事,本宫倒也难辞其咎,今日无事,便过来瞧一瞧。飞城这是刚从宫中回府?”
上官飞城坐到云深身边,莫名地轻拍她搭在茶几上的手背,转头道:“是,皇上亦是询问了一番云深的病情。”
一旁的上官云裳受不了了,直接将茶碗往茶几上一瞧,当啷一声。
上官飞城皱了皱眉,眼带不满地看向她,却被她一眼给顶了回来。云深瞅着有些诧异,怎么上官云裳一下子变的如此强悍了?
“你们就不能好好说话么,太子方才还怨我打官腔,怎么现在反倒自己打的热火朝天的了?”
萧衍眉眼一挑,陡然笑了笑道:“飞城,你这妹妹可是越来越厉害了!”
上官飞城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估计这性子也只有居远能受得了,娘亲正筹划着这事呢。”
“那时秦太傅家的公子吧,本宫倒是见过几回,是个不错的人选。”
上官云裳不说话了,云深瞅着她面上飞起了两片红云。
“仔细说起来,母后对云深夫人着实有些好奇,总想着要见一见,恰好飞城你在,觉得如何?”
这话……
云深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上官飞城宽慰似的看了看她,淡然一笑道:“云深身子还未痊愈,进宫的事恐怕难以成行。”
萧衍低头喝茶,颇有些遗憾地开口:“那可真是可惜了。”
局面一下子有些冷,云深不好开口,多说多错,何况那还是堂堂太子殿下,她一个平头百姓,实在没得这个精力来对付这种人精。
上官云裳似乎也觉得有些奇怪,看了看一脸端庄的太子,又看了看清风含笑的兄长,一下子又找不出什么地方奇怪,暗自咕哝了一声。
可以说,那一次这两人的见面几乎是不欢而散。
上官飞城此人心思极深,常人根本摸不着他在想些什么,就算侥幸摸着了,也是三七开的几率,三成对,七成错。日子久了,旁人也不愿在去猜他想了些什么,毕竟这揣度人心的事就像赌博,在明知道庄家有鬼的情况下,没有哪个傻子还会锲而不舍的愣是以为开盘随机,总有一日会撞着大奖。
云深自认不是心思多的人,万分侥幸的猜对了上官飞城想要与她交易,却始终无法猜着他为什么要做这交易。
看中她手里的神医药方?
云深默然,放药方的木盒直接摆在梳妆台上,连锁都是象征性的上了一把直锁,一根铅丝就能搞定。
又或者看中她的容貌?
不由的抖了一抖,再好看的容颜都不过是一副皮囊,何况她这一身的病,只能当个病子。
钱来也说上官飞城神速地替他置办了新铺,离旧址不远,亦可两厢照应,风水也是极好的,最最重要的是,这新铺子比原先的大了足足两倍,一分钱不要。云深彼时深深郁卒了,钱来也手舞足蹈的模样几乎要把上官飞城当活佛敬上,整整一个时辰夸的他花儿都谢了,还意犹未尽的不带一句重话,说的唾沫横飞。
真要说的话,或许拿她做个挡箭牌之类的可能性还比较大。
云深暗自点了点头,虽然对挡箭牌这三个字很是无语。
“云深,你在想什么?”凌越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连带而起的白粉飘扬而落。
眼睫颤了一颤,云深嘴角一抽,对面的青衣男子眨巴着一双墨玉色的眼睛,颇为无辜地将她堪堪一望,竟莫名的生出了些哀怨,和一些撒娇?
捏了捏额角,云深暗忖她最近是不是因为受伤所以出现幻觉了,凌越的眼睛里怎么会出现那样恐怖的神情!
“你在做什么?”瞅着他瓶瓶罐罐的拖出了好些东西,又是珍奇药材,又是活血活物的,规模还挺大。
凌越嘿嘿一笑,满是自豪地说:“我在做毒药!”
云深默然。问都懒得问他要做毒药干什么。
“嘿嘿,这药可是我亲自实验过好几回才确定下来的,等一会配好了给宝贝养身体!”
云深忍了又忍,终于把嘴边那一句‘凌越公子你的脑袋终于被门板夹了’咽回了肚子。无言地翻了一双白眼,云深不着痕迹地将身子往后挪了挪,顿了顿,又自觉不妥的起身,走上几步到身后的椅子上坐下,尽量远离已然沸腾了的凌越。
“云深你……”凌越的脸黑了一黑,话到嘴边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因为他瞧见了楚云深姑娘眼底的一抹冷光,下意识地将金盒中的冰蚕往胳膊里塞了塞。
长舒一口气,云深默念要冷静再冷静,起身将袖中的一张白萱放到他面前道:“冰蚕爱吃这个,对它的生长也有一定的好处,你自己看着配吧。”
凌越眼光一闪,急急将方子拿到眼前一瞄,激动的热泪盈眶,抓着她的手便道:“云深云深,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呀!”
洛水寒腰间剑芒一闪,不带一丝笑意地假笑道:“公子,我可以告诉你你是怎么活不了的。”
凌越缩了缩脖子,片刻反应过来,指着洛水寒跳脚:“水寒!你怎么能娶了媳妇忘了娘!”
云深无力的很,觉得伤口又在抽痛。
“我去看看叔祖,你们,好好叙旧。”
说罢,也不管身后的凌越如何如何哭天抢地的假哭,一个转身进了内堂。
钱来也那日回去以后连脑袋都是耷拉着的,活像一只病恹恹的幼生小狗,虽然这么说实在不是什么好比喻,但云深以为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三日后,杜仲噙着眼泪战战兢兢地跑来上官府,泣不成声地说掌柜的快不行了,卧床不起不说,还整日整日的说胡话,说什么千金难买早知道、做鬼也不会再招惹她之类,最后连恶灵退散都挂在了嘴边,神志不清,眼眶深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怕是要不行了。
云深的额角不停的抽搐,最后磨不过杜仲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模样,向上官夫人告了假,带着贴身护卫又一次从上官府一路颠到了济世坊。
尔后,瞧见活蹦乱跳正忙活着烧香拜佛的钱来也一枚。
云深不满地看向杜仲,结果这激灵的跑腿小厮吓的几乎魂不附体,下巴都要掉到地上去了。
内堂,钱来也喜极而泣地喝着茶,瞧见云深进来,手上不由的一抖,小心翼翼地先将青花瓷茶盏放到茶几上,嘿嘿了两声迎了上去。
“杜仲呢?”
钱来也一愣,继而道:“在后院哪,云深怎么想着要找他了?”
云深想了想道:“那我自己去找吧。”
钱来也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楚云深姑娘便已经从眼前消失了,转头,钱来也左右思索了一番,跺了跺脚,紧紧跟上。
后院,正哼着歌捣腾着草药的杜仲颇为兴奋地抓着一把一把的药草一副餍足的模样,云深缓下脚步仔细一看,冷冷笑了一声。身后一步远的钱来也愣是吓的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瞅着背对着他们的杜仲一阵晕眩,登时冷汗直流。
走进,云深拍了拍杜仲的肩,清浅一笑道:“姑姑,好玩么?”
“好玩呀!没想到这草药……”杜仲的话戛然而止,手上的草药篓子腾的一声摔下,眼前金光一闪,忙的转身,低下身子诚惶诚恐的模样像极了做错事被逮着把柄的小厮。“云深小姐!”
云深哼了一声道:“姑姑,你似乎玩的挺开心的。”
“云深小姐在说什么哪,小人是杜仲啊!”
“五音不全、不通草药、假哭的水平更是一流,这样都认不出来,姑姑,你当我是死的么?”
杜仲面上一僵,摆了摆手道:“云深小姐,哪有人这样咒自己死的?”
云深挑眉,“是么?”
“小人就是杜仲啊。”
“如此,便算了。我正好也该和延卿师傅商量一下邺城的一些事了呢,大略我家姑姑还在那里做花魁娘子也说不定。”
杜仲嘴角抽搐了一番,脸色一变道:“你随随便便嫁了人我都还没和你计较呢,丫头你敢和宋延卿说着试试!”
云深恍然大悟般的抬了抬下巴,‘哦’的一声十分的荡气回肠。
轻咳一声,披着杜仲面皮的苏环瑜清了清嗓子,缓下语气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已经没事了,有洛水寒在,我死不了的。”
苏环瑜的脸扭曲了一番,撇了撇嘴道:“云深,我怎么觉得你跟那个洛神人的儿子……”
“怎么了?”
苏环瑜看了她几眼,摸了摸下巴道:“很暧昧。”
暧昧。又是暧昧。
云深不客气地抛了一对白眼,“姑姑,去屋里谈谈怎么样?”
苏环瑜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上前作势欲抱,被楚云深一把挡住,正正经经地说:“姑姑,请注意形象,我现在是有夫之妇,而你还云英未……娶。”
苏环瑜脸色一垮,一旁的钱来也扭曲着一张脸要笑不笑,实在忍的辛苦。
合上门,苏环瑜看着整在一边倒茶的楚云深,神思有一瞬的恍惚。多年前,还在将军府的陆清浅也是这样一个人默默沏着清茶,一个人等着她从外易容归来,一个人看着陆华浓拉着陆氏和陆明远撒娇。一样的恬淡,一样的静默。
“姑姑?”
苏环瑜回神,淡淡一笑,摆了摆手道:“云深哪,你这样一声不吭的就嫁了人,有什么要说的么?”
云深递给她一杯茶道:“姑姑当年也不是稀里糊涂的就嫁进了将军府。”
苏环瑜一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丫头,你当你姑姑我是死的呀!”
“姑姑什么时候也讲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宴枚师傅到现在也都还不晓得你还曾经嫁过人吧,不晓得他知道了以后会……”
“停停停!”苏环瑜黑了一张脸,豪爽地喝了一整杯茶,恶狠狠地道,“楚云深,你生来就是来克我的!”
云深一挑眉,不予置否。
叹了一口气,苏环瑜道:“云深啊,你跟姑姑说实话,你和上官飞城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是交易而已,到目前为止,还算是个平等的交易。”云深想了想,又补充道,“但就长期来看,似乎是上官飞城比较占便宜。”
苏环瑜怒了,一拍桌子道:“他上官飞城就这么娶进一个漂亮媳妇,能不占便宜嘛!”
暗自翻了一个白眼,云深道:“姑姑,东西都收全了么?”
苏环瑜缓了缓道:“收全了,好在剩下的不算太麻烦。”
“对了,杜仲呢?”
苏环瑜摸了摸鬓角,颇为自得地说:“我让他去找宋溪风那小子去了。”
云深眨了眨眼,“溪风?他现在在哪?”
苏环瑜看了看她,不怀好意地嬉笑道:“云深哪,你这不是有夫之妇么,怎么还尽想着宋溪风呀。”
云深定定地看她,不动,不说话。
半晌,苏环瑜照例败下了阵来,无力地开口道:“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宋溪风的事也该办完了,杜仲过去正好把他给带回来,顺带嘛,也好敲敲边鼓,省得他一回来就得了你已经嫁人的惊天噩耗。”
“我不是……”
苏环瑜伸出一只手掌,一副‘你不用说,我明白的,明白’的模样。
“其实有一件事,云深,你想过没有为什么你夫君有事没事的就往宫里跑?”
云深不解,摇了摇头。
苏环瑜沉吟了片刻,道:“上官凛已经知道了,有人在收这些绢帛。”
云深一惊,手中的茶杯瞬间一紧。
“哼!他上官凛想要查到姑奶奶头上,想的倒美!如今他在明,我们在暗,斗不过他也玩死他!他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他要找的东西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就在他的好儿媳的身上,天天见的在他眼前晃悠!”
苏环瑜咬牙切齿的模样实在很是狰狞,云深想说她其实并不是天天能瞧见那位父亲大人的,话到嘴边还是转了一个弯道:“上官家也要找那些绢帛?”
“那些绢帛足以颠覆朝纲,云深,不要以为上官家是真心在为皇帝办事,上官凛那老狐狸才不会这么蠢,想来他一旦拿到那绢帛,一定会……”苏环瑜朝她递了一个眼神,手上一个手刀。
浑身打了一个寒颤,云深抿唇不语。
苏环瑜拍了拍她的肩,浅笑盈盈道:“不用担心,如今除却皇帝和上官家,全京城的人都瞪大了眼睛盯着你送出去的神医药方呢,所以凡事等到溪风回来以后再说。”
云深轻轻颔首,“对了,他们说宴枚师傅的药方里藏着四张机?”
苏环瑜一愣,想了想说:“不是那药方里藏着四张机,准确的说,应该是那四张机装着那药方。”
“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师傅房里的那个八角破盒么?那个就是前朝末帝的四张机,当初宋延卿为了讨好师傅,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挖出来的,后来师傅看那盒子够大够宽敞,索性就拿来装药方了。”
云深傻眼了,她当然记得那个八角盒,的确如苏环瑜所说,很破,很不起眼。
原来,竟是如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