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伸手倒了一杯茶,抬眼瞧了瞧,平平淡淡地说:“大概是在讨价还价吧。”
“讨价还价?”
“比如说姑姑帮了你们能得到些什么好处,又会招来多少麻烦,再加上你们帮了姑姑会转移多少视线,糊弄住多少人,当然也不排除会惹来一身骚的可能性。”
云深自认此事说的很是中肯,事实上依苏环瑜的性子来说,只考虑这些已经够简洁了。
凌越僵了一僵,嘴角扭曲了一下似乎想要干笑两声,结果弄得个哭笑不得,沉默。
钱来也重新添了茶水,耳观鼻,鼻观心,完全当自己是透明人。
“对了,你姑姑为什么想要……”凌越摊开手掌做了个翻覆的动作。
云深眨眨眼道:“因为有人惹着她了。”
凌越顿时瞪大了眼睛,愕然。“就这样?”
“还能怎样?姑姑她向来护短。”云深撇了撇嘴,想了想又道,“再加上恰好拿稳了把柄。”
凌越十分想问这两个女子究竟拿到了什么把柄,朝廷和江湖不一样,皇宫更是不会轻易让人揪着小辫子。不过瞅着苏环瑜顶着杜仲的皮囊在窗边挤眉弄眼,顿时收回了嘴边的问话,心中暗道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千面姬。
又沉默了半晌,凌越狐疑地小声问:“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杀皇后?”
云深暗自翻了个白眼,她怎么觉得此人越来越聒噪了?“我不爱打听别人的闲事,知道的太多并不是好事。”
凌越突然有些兴奋,“女人不都该是很八卦的么?水寒的那些师姐师妹们恨不得将他从小到大每一件事都翻出来咀嚼一遍哪。”
云深无语了一番,挑眉道:“洛水寒还真可怜。”
“所以我怎么看你都不像是个平常的女人。”
云深突然清浅一笑道:“你这是在夸我?”
凌越瞅着那笑容生生打了一个冷战,轻咳一声道:“话说回来了,你难道就真的不好奇?”
“好奇心害死猫,何况我还是很惜命的,不想哪天横死街头。”云深收起笑容,恢复了一脸的淡然道,“你缺少倾诉对象么?”
凌越愣愣地摇了摇头,片刻后反应过来,怒了怒,看见楚云深一副万年不便的平淡面孔顿时又消下了怒气,懒懒地道:“那是因为对象是你,换了别人,大概只能去阎王那里翻账簿才能知道了。再者说了,我们不是盟友么?”
云深无意识地‘嗯’了一声,那边苏环瑜和洛水寒正好谈了个七七八八,看起来双方都很满意。
“公子,这段时间你就先待在济世坊,苏前辈正好也在,有什么事也好有个商量。”洛水寒趋步走来,对凌越说。
凌越正郁闷着自己又被楚云深忽视了,猛然间听着这话,一惊,浑身颤了一颤道:“那你呢?”
苏环瑜紧跟着笑了笑道:“他自然是去上官府替我照顾云深了呀,上官飞城那个小子不简单,把云深一个人放进狼窝的事我这做姑姑的实在很不忍心哪。”
凌越还想说点什么,可洛水寒那边已经先一步点头,自然的很。
回到上官府,刚下马车,连衣摆都没来得及整,小荷便匆匆忙忙从里面小跑着出来,见着两人一个怔愣。
“小荷?”
“少夫人,少爷受伤了,夫人差我来找你呢!”
云深愣了愣,上官飞城受伤了?
匆匆赶去小院,云深跨过瓶门,一眼便瞧见一大堆的丫鬟小厮站在门口,估计着大概整个上官府上房的下人都赶了过来。
浓重的血腥气散的很远,云深皱了皱眉,急忙进了里屋一瞧,愣了一愣。
上官飞城赤【河蟹】裸着上半身躺在床榻上,腹部层层白布上的殷红一片格外刺眼。麟趾阁的那位老大夫在一旁的铜盆里洗了手,收拾了东西走到一旁开药方,一边还细心地嘱咐着什么,上官夫人一脸正色地应承着,丝毫不敢怠慢。
“云深!”上官云裳的眼睛湿漉漉的,一见是她便冲了上来,金豆豆一个没忍住,哗啦啦地掉了下来。
云深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一个抽身朝床榻而去。上官飞城闭着眼睛,脸色很是苍白,一向梳理的齐整无比的发此时散乱地落下,压在后背之下。云深突然的就想到了柳宴枚身上的那道疤痕,不禁有些动容,将自己的手塞进他无力的掌心。
“云深……”上官飞城似有所觉,长而密的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眼睛,对着她勉强地笑了笑。
“有了媳妇忘了娘,城儿你可真偏心!”上官夫人走过来擦擦眼角,一手拍了拍云深,“放心,城儿没事的。”
上官飞城的手紧了紧,云深见他又闭上了眼睛,忙道:“你睡吧,我不走。”
上官夫人欣慰地笑了笑,上官云裳道:“娘你先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和云深嫂子。”
上官夫人看了看已然昏睡过去的上官飞城,又看了看女儿和儿媳,点了点头。
屋内散去了一半的人,老大夫也由上官夫人一并送出门,又差了小厮去取药。
云深待上官飞城睡的安稳了一些,小心翼翼地将手抽了出来,朝上官云裳招了招手到一边,小声问:“你哥哥他怎么会伤的这么厉害?”
上官云裳咬着下唇,迟疑了好半晌才道:“哥哥他今日进宫了,去见了太子殿下。”
云深惊讶不已,“太子殿下?”
上官云裳秀美紧皱,朝床榻上看了看,拉着云深再小声地说:“太子殿下和哥哥吵架了。”
吵架能吵道鲜血直流?
“宫里的线人说,太子殿下和哥哥吵的很凶,哥哥身上的伤,是太子殿下用佩剑砍伤的。”上官云裳低着头,看不清脸色,“他们原先是那么好的兄弟,可是萧衍他居然……”
云深了然,将上官云裳拥进怀中,小心地拍着她的后背,肩上渐渐起了一阵湿漉。
上官飞城受伤的事全然没有宣扬开来,上官家的当家依旧笑容满面的从府外回来,一路悠闲到了书房,木门一闭,当下铁青了脸,面色变的比苏环瑜还要快,饶是多年跟随的管家都不免打了个哆嗦。可仅仅只是半个时辰以后,上官凛和上官飞城一番密谈,出来时面色急转直上,虽不至于晴空万里,至少也已经不是电闪雷鸣了。
云深一直以为上官家最叫人看不透的便是上官凛,可如今看着上官飞城苍白着脸对她笑的婉约的时候,却茫然了。
“怎么了?”
云深回了回神,抬手想要理一理鬓发,赫然发现她的手正被上官飞城不紧不松地攥着,愣了一下。“没什么,想喝水么?”
上官飞城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儿道:“云深,你会在我身边吧?”
云深不解,上官飞城一直看着她的眼睛,一眨都不眨,实在太像她早先在云谷山上养的一只白兔,颤悠悠的好像一碰就会碎。“我以为我们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是你的妻子,至少在三年之内不会改变。”
她顿了一顿,“上官飞城,你在害怕什么?”
上官飞城无奈地笑了笑道:“云深,你总是这样……一针见血。”
“这样不好么?比起那些只会绕圈子,挖坑让人跳的人来说,一针见血其实没什么不好的。只是世人都喜欢听好话,忠言总是逆耳的。”
上官飞城笑的更欢了,“你以前可从来不会这么和我说话,这算是伤员优待么?”
云深沉默了好半晌才说:“我觉得我们应该坦诚相待。”
上官飞城错愕了一瞬,突然郑重其事地直了身子,将她两只手都揣到了怀里道:“云深,等我的伤好了,咱们立马就坦诚相待吧!”
“为什么要等你的伤好了?”
上官飞城道:“现在这种情况为夫实在是有心无力啊云深,娘一直说要抱孙子来着。”
九天玄雷一朝劈下,云深的脑子瞬间空白了一片,有些飘忽。
上官飞城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深,最后连眼底都蔓延出了浓浓的笑意。云深薄脸一红,淡定地抽回被他握着的双手道:“夫君,你的白日梦可真是越来越真实了。”
“美梦成真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云深乌木的眼瞳微微一沉,心想上官飞城不仅伤到了皮肉,恐怕连脑子都有些崩坏了。“我去给你端药,你也该醒了。”
上官飞城瞅着她的背影,突然笑了起来,笑的捶胸顿足。他还是第一次见楚云深落荒而逃,实在太有趣了。
“真是,亏得你还是成了亲的人,说话这样没轻没重。”楚云深前脚刚走,秦居远后脚便跨了进来,摸了摸胸口的水渍,一脸无奈。
上官飞城往后靠了靠,饶有打趣地将他上下一望道:“你喷了?”
秦居远脸色一僵,掩饰性地咳了一咳。
上官飞城见他眼神闪烁,继续道:“你知不知道偷听很可耻?”
秦居远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眉眼一挑,不客气的抛了对白眼过去。也不晓得当初是谁将偷听、偷看、偷人三项绝技传授给他的!
“居远,你和云裳青梅竹马了十几年,什么时候才能修成正果啊?”
秦居远愣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皱了皱眉道:“飞城,我跟着你也十几年了,到头来你还是没把我当兄弟啊。”
上官飞城点了点头道:“我的确没把你当兄弟,”秦居远的脸一下子就难看了,上官飞城轻轻一笑,“我只是把你当妹夫了。”
秦居远神色复杂地看了眼上官飞城,有一个瞬间,他觉得自己似乎从来都不了解上官飞城。在他以为自己是最能体会上官飞城在想些什么的时候,在他以为自己能猜到上官飞城种种心性言行的时候,到头来却总是错的。这一点上,他甚至还不如才认识上官飞城几个月的楚云深。
一把凑近,秦居远低声道:“你根本不爱她,为什么要娶她?”
上官飞城一怔,心里明白他说的‘她’指的是谁。无奈地伸手推了推秦居远,慢条斯理地问:“说真的居远,你什么时候下聘?云裳总是跟我抢云深,恐怕云深心里我这做夫君的还远不如她这做小姑的呢。”
秦居远气急,抓着他的领口不耐烦,“我在跟你说正经事!”
上官飞城脸一沉,“我也没跟你开玩笑。”
秦居远双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松开对上官飞城的桎梏,冷声道:“上官飞城虽然阴险狡诈、口蜜腹剑、明里给人一颗糖转身就捅人一刀子,但绝不会伤害无辜的人。你知不知道,你会害她一辈子的!”
“你怎知我不爱她?”
秦居远沉默了一瞬,反问道:“你知道伯父看伯母是什么眼神么?”
上官飞城紧了紧眉头,不语。
秦居远叹了一口气道:“我怎么觉得你长的越来越不顺眼了呢?”
上官飞城无言的郁闷了一下道:“居远,有时候我真的忍不住想,明明就是一根筋到底,为什么你却要比那些肠子绕过八百回的大臣们还要厉害,我的想法你总是能在我还没有办完事的时候就猜着了。”
秦居远嘴角一个抽搐。
上官飞城悠然喘了一口气,“后来我想,这或许就是你野兽的直觉。”
秦居远整个脸都在抽搐。
上官飞城看着他的脸满意地笑了笑道:“你赶紧把云裳娶回家吧,你成了上官家的女婿,也算是自家人了。有些事,还是自家人比较有话说。”
秦居远不抽了,愣愣地看着上官飞城。
不多一会儿,云深端着药盅进了屋,秦居远一见她来,目光有些不知所措,生怕她把方才的话听了去。
“秦公子,好久不见了。”
“还好,还好。”
上官飞城闷闷笑了一声,瞅着秦居远的模样顿时觉得十分可爱。
云深睨了他一眼,将手上的药盅递给他道:“夫君,趁热喝。”
上官飞城不可置否,却是就着她的手抿了一口。秦居远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终于在上官飞城喝了药以后匆匆告辞,借着拜访上官云裳的名头从屋子里遁走。
云深一头雾水,又不想问上官飞城,索性拿了一册书,靠着一旁的软榻看了起来。
良久,云深以为上官飞城睡过去了,却听得他突然问:“云深,你对我,是什么心思?”
云深差异地将目光从书册上移开,上官飞城半靠在靠垫上,闭着眼睛。凝眉,云深想她应当不会幻听,想了想道:“友达以上,恋人未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