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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救人一命

书名:四张机 作者:楼西月 本章字数:1018字 更新时间:2020-02-08 22:53
    楚云深的身子骨的确经不起折腾,苏佩瑜生她之时还未足月,娃娃冷不丁的冒出来害的苏佩瑜连稳婆都来不及叫,自己哼哼唧唧的半个时辰便大功告成。那时的苏佩瑜已经将自己从青楼里赎了出来,租住在巷子里的独门小院,身边连个使唤丫头都没有,苦楚可见一斑。
    苏佩瑜生的很美,柳叶弯眉樱桃口,肤如凝脂骨如玉,哪怕是怀着孩子,也照样散发着无可比拟的母性光辉。可惜的是,美人如斯却是红颜薄命,楚云深刚满半岁,苏佩瑜便撒手人寰,去了。原本房东打算自己养了楚云深,将来好做童养媳,没想到苏环瑜恰如其分地找了来,抱着柔若无骨的奶娃娃一阵呼天抢地。房东登时吓的面如土色,七窍生烟,任谁见着两个一模一样的人都不免怔愣一番,何况苏佩瑜还是她亲自入殓下的葬。
    苏环瑜听了房东见鬼般战战兢兢的讲述,很是大方的给了她几锭金船儿,不顾房东诧异、愕然、纠结、惊惶、欣喜的一番表情,心安理得的做起了后母。
    楚云深满周岁的时候,陆明远不知从什么地方得知当初一夜露水的相交换来了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孩,于是一顶软轿将苏环瑜母女抬进了陆家大门。苏环瑜虽然做了名义上的娘亲,但骨子里却依旧对男女之间的那些事儿心有戚戚焉,思来想去,索性扮了个病秧子。陆明远根本不知此苏佩瑜早已不是彼苏佩瑜,何况他对这露水姻缘根本不甚在意,她这一装便是六年。
    祁门客栈,菊蕊轻绽。
    苏环瑜碍着楚云深的身子,一路上走走停停,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真的去了她半条命。自京城到云谷山不过十几天的路程,她让四叔缓着行程,堪堪走了一个多月才到了云谷山脚下的丰叶镇。
    “云深,觉得如何?”看着她面无异色地喝下泛黑的汤药,苏环瑜按下对那杂草汁水的嫌恶,细心替她擦了擦嘴角,有些担心。
    楚云深闭了闭眼,呼了两口气,万分淡定地说:“这药真不是一般的难喝。”
    苏环瑜的手一僵,面色蓦然的透出了些哀愁。
    “云深,你这身子叫为娘怎么放心的下。”
    楚云深睨了她一眼道:“姑姑,福妈不在这里,你可以不用这么伤春悲秋的。”
    “楚云深,你可以不拆我的台么?”苏环瑜眯了眯眼,片刻之前还是哀怨凄苦的面色瞬间便鲜活了起来,哪里还看得出方才的模样。“姑姑我容易么,这么些年下来,习惯成自然这话还不是你说的。”
    楚云深不答话,只定定地看着她。末了,苏环瑜泄了气,颓然地晃了晃脑袋。她永远拿这丫头没辙!
    歇了两日,楚云深面色稍稍好看了些,四叔便张罗着重新套上马车往云谷山进发。他们这一路行来每每过一家客栈便要换一回马匹,有时即使不在客栈,只要有条件便会积极换马。苏环瑜说既然如今她们已经和陆家没了瓜葛,消失的干干净净才是最好的办法,万一日后陆明远耍赖要把云深重新要回去,找不着人也是白搭。
    楚云深彼时很想说一句,她在将军府实在算不得重要,何况她如今都已经被迫改名换姓,任谁都不会把她和陆家三小姐联系在一起。可转念一想,她们毕竟是偷梁换柱的设了局才从陆家出了来,谨慎一些也是好的。
    “哎呀呀,那东西你见了么?亏得我还没吃早饭,不然保准也跟李二一般吐的昏天黑地的。”
    晨起,已经从车马劳顿中恢复过来的楚云深跟着苏环瑜在客栈大堂内坐定,要了两份桂花米粥,就着一碟翡翠蒸糕,一碟醋萝卜,十指大动。吃到一半,听得身后有人粗着嗓子说话,苏环瑜眨了眨眼,凝神倾听。
    “啧啧,你还别说,昨儿个我隔着人往里面瞅了瞅,差点没被吓死!”
    “你这混世魔王也有怕的时候?”
    “啧啧,那双眼睛是银色的,跟苍狼一样,瘆人的紧。”
    “银色的?”
    “啧啧,听说被瞧上一眼还会有血光之灾呐,我家那口子今天一早就去庙里烧香了。”
    “瞧那东西比乞丐窝里的癞子还脏,怕也不会是什么善物。”
    “别说了别说了,昨儿夜里咱就被河东狮吼了一回,再说,这早饭就甭想吃了。”
    楚云深拿帕子净了手,瞅着苏环瑜一脸兴奋的模样,蓦然觉得她这千面姬当的确是实至名归。将军府里的都是些人精,她待在兰苑整整六年,连最亲近的福妈都没抓着她的任何把柄,府中上下提起兰苑的苏姨娘都是一嗟三叹的摇头,足见功力之深。
    千面姬,果然宝刀未老。
    用过早饭,楚云深便有些乏了,她这小身板打从娘胎里出来就一直病恹恹的,属先天不足。笑不得,哭不得,连激动一番都要仔细考虑考虑是不是又得和床榻厮混多日,日子久了,再好动的性子都被磨的圆润如玉。
    苏环瑜待她回房,嘱咐她不要多费心力看书,转身便施施然出了客栈。她倒要看看,那些人口中的银眼究竟是个什么鬼刹面孔。
    丰叶镇就着云谷山而建,背山靠水,风景如画,山清水秀。烟柳画桥,风帘翠幕,云树绕堤沙。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乘醉听萧鼓。多少文人骚客畅游云谷山,不约而同地都在丰叶镇落脚,留下不少上品诗赋。
    如今秋意渐浓,浓的好似最黏稠的浆糊。
    江南水泽福地,寒意都带着水汽,秋日清晨时分最易结雾,雾气袅袅,将丰叶镇装成了人间仙境。
    苏环瑜毫不费力地找着目标之时,那人浑身上下都罩着一层浅浅的水汽。黑色的破衣烂衫,或许先前还是有些颜色的,如今却只剩下一团腌臜。没有穿鞋,泛青的双脚缩在一边,脚底有些微的溃烂,整个人像是小兽一般蜷着身子,油腻的满是尘土的脑袋低斜地靠着身后的土墙。
    周围有好些人停下脚步看上一眼,但也仅仅只是一眼便像是躲瘟疫一般匆匆而去,苏环瑜站在那人面前,嘴角轻轻勾着浅笑。
    路人皆是窃窃私语,一个容貌端庄穿着锦缎裙褥的妇人,对着那人半晌未动,最后竟是笑了起来。她笑起来着实好看,像是春天里的第一阵风。蓦地,妇人动了,缓步走上前,蹲下身。
    旁观着的人都是呼吸一窒,她离的那么近,近的一伸手就能触着那团黑色。
    事实上,苏环瑜也的确是伸手了。她拨开那人面上覆着的油腻的乱草堆一般的发丝,露出一张少年的面孔。左边眉骨有一道血肉模糊的伤疤,蜿蜿蜒蜒一直沿到下巴,很深,很长。
    浓重的血腥气和腐烂的味道扑鼻而来。
    苏环瑜挑眉,伤成这样,面上居然还是没有一丝表情,和云深有的一拼。
    “既然你不要命了,那把命卖给我可好?”
    那人似是动了动,良久,苏环瑜瞧见了一双银灰色的眸子,平淡无波,却是流光溢彩。
    *
    李二战战兢兢地从楼上下来,见着掌柜的如同见着亲娘一般一阵委屈,眼中满是哀怨。掌柜的有些心虚的轻咳一声,往楼上望了一眼,朝李二招了招手。
    “上面的,怎么样了?”
    李二咽了咽口水,心有余悸地说:“放了热水,夫人说是要给他沐浴。”
    “哦,嗯?沐浴?”掌柜的一愣,语调高了几分。
    李二如实地点了点头。
    掌柜的顿时哭丧了脸,亲娘嘞,他的黄花梨木的浴桶!让那人洗了澡,这桶还能用么?
    李二瞧着掌柜的定是又心疼起了银子,适时推了推他,将一锭金船儿放在他手心。
    金光乍现,刺目的很。
    掌柜的揉了揉眼睛,哆嗦着手讷讷地抬头,看着李二,言语不清。
    李二晓得他想问什么,再度点头说:“夫人还叫找个大夫,准备量两身干净衣服。”
    掌柜的顿时喜笑颜开,将金船儿宝贝似的塞进怀中,摸了摸,胸口鼓鼓的。“好好,夫人说什么都应下。”
    “掌柜的,上面就让顺子去答应,我去准备夫人要求的东西。”
    掌柜的一愣,伸手拍了拍李二的肩,颇为赞赏地看了他一眼。李二知道掌柜的是许下了,轻轻松了一口气,赶忙的出门办事。不是他不厚道,实在是怕夜里做噩梦,所以,顺子你就看在咱们兄弟一场的份上,辛苦一番吧。
    李二按着那夫人说的麻利地挑了几身男装成衣,又跑去医庐将丰叶镇里最好的大夫请了出来,掂了掂手中的碎银子,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天上掉馅饼的事儿其实也不是没有的,李二感叹那夫人的出手阔绰,转念又想到她带回来的那人,沉默半晌,只能道一声世事无常。昨日他见着那人分明还是缩在墙角半死不活的模样,身上恶臭连连,熏的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没想到今日就成了客栈里的客人,要他忙进忙出的招呼。想那夫人,也着实够悲天悯人的,这样的人也敢救。
    苏环瑜叫了四叔来帮忙,名正言顺地剥了他那算不得衣服的衣服。暮秋天凉,他未着寸缕的站在房中,却还是如同死了一般没有任何动静,实打实地任人摆布。苏环瑜原本想看他变脸的心一沉,略微有些懊恼,她莫不是真的又找了一个楚云深回来?
    少年的身板还很瘦弱,根根肋骨分明,暗红色和灰黑色布满了全身。左手臂上有一道丑陋的伤疤,结了痂,显得有些狰狞,过肩的长发杂乱的蓬着,却也掩盖不了锁骨上一直延到后背的伤痕。
    苏环瑜蓦然叹了口气,这少年,哪里弄的这一身的伤。
    嘱咐四叔细心替他梳洗,苏环瑜坐在屏风后头,思虑着那双银灰色的眸子。银色的眸子,是极西地域京羌人的特征,可看他的五官,却没有京羌人深陷的眼窝和高突的颧骨,反倒生了一副中原人骨架。
    京羌人其实生的很漂亮,传言这一族有一驻颜妙方,三十几岁的人能有十几岁的容貌。早年龙泉帝为博赵皇后欢心,特地派人找到京羌一族的聚居地向其讨教,虽然结果如何不得而知,可瞧着赵皇后这些年未曾衰退的容颜,想必龙泉帝定是满载而归的。
    李二叩了叩门,将衣物放下,看那夫人一直望着窗外默默不语,犹豫了再犹豫,终究忍不住上前规劝。
    “夫人,其实那人三日前就待在角落了,听说有人不当心碰了他,结果第二日就卧床不起。夫人是大善人,还是多加小心的好。”
    苏环瑜诧异地回头,见客栈小二一脸的诚恳,略微一想便明了他的意思。忍着就要喷口而出的笑,苏环瑜端上温婉的模样朝他感激的点了点头说:“多些小二哥,只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此也算是替我那苦命的甥女积些福气。”
    李二脸上一红,顿时万分后悔自己方才一时冲动说了那些话。
    “小姐,已经好了。”
    苏环瑜侧头看去,说话间已经被四叔拾掇好的少年正安静地站在屏风边上。青白色的衣衫显得略有些宽大,一头湿漉漉的半长发服帖的垂在耳侧,不时往下滴着几点水珠。他微低头垂眸,看不清面上的表情,然而光看着下巴完美的曲线,多少能猜到这少年的模样长的定是不差。
    卿本佳人,奈何行乞。
    苏环瑜眼角瞟到身边目瞪口呆的小二哥,掩着嘴轻笑。
    李二听见笑声,猛的一怔,讪讪地扯了扯嘴角。这人,与之前相差的未免也太多了些。
    鬓发斑白的大夫仔细看过,一边皱眉一边摸着把山羊胡莫名的晃着脑袋。苏环瑜瞅着这架势,还以为他有什么不治之症,刚要向他讨教一二,没想到那大夫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亏得是个男孩。
    苏环瑜不解,看了看被安顿在床榻上坐着的少年,向大夫虚心求教。大夫见少年平静的很,颇为委婉地说那伤口虽然发了炎起了脓,小心照顾着倒也无性命之忧,只是毕竟时间拖的长了,伤疤是肯定要留下的了。苏环瑜舒了口气,好难得她发善心救人,若是这样容易就没救了,她非得郁闷死不可。
    被告知能保命就好的大夫于是放开手脚,麻利地给少年背上的伤口上药缠绷带。又拿了金刀在火上煨了煨,挑去他脸上的腐肉,抹了些莫名的膏药,最后用细针挑破脚底的水泡,同样的去了烂肉,包扎停当。净了手,大笔一挥开了张方子。
    苏环瑜上下一看,再次确定自己与药学无缘,随即托了一直未曾离去的李二跟大夫去抓药。
    “你叫什么?”累了半天,苏环瑜也不想再折腾了,往凳子上一坐,开口问。
    沉默。
    “今年多大了?”
    沉默。
    “你被人追杀?还是家道中落落魄至此?”
    继续沉默。
    “你是哑巴?”
    沉默,良久。
    苏环瑜揉了揉额角,几次深呼吸,心中默念要冷静理智,冷静理智。
    起身,一把拎起坐在床沿上的少年,蹭蹭蹭地拖到隔壁房间,定下心叩了叩门,不带一丝怜香惜玉地将人往里一推。忿忿然地压着声音道:“这是姑姑给你生辰礼,从今天起他的命就是你的,好好沟通去吧!”
    房内,被推的踉跄了几步才堪堪站稳的少年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安静,不说话,不动。
    早已听得隔壁房间动静的楚云深将目光从医书上挪开,镇定地看了看房中蓦然出现的少年,转头对门边的妇人道:“姑姑,摔坏了门,是要赔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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