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盯着桌面上陡然多出的这些物件,无言了许久。
“乡亲们,真是热情啊!”凌越拿起一只甜瓜在衣服上蹭了蹭,一口咬上,卡擦一声,满嘴留香。“噢!嘶——水寒你轻点!”
洛水寒挑眉,手下动作不减,绷带在手指间翻飞。“你想留疤?”
冒了一头冷汗的凌越坚定地摇头道:“当然不!本公子这般妙人,身上怎么能有这样不美丽的东西!”
“那就忍着点。”
凌越狠狠咬了一口甜瓜,呜呜了几声。
穆芳菲拿着一只长盒进屋,一眼瞧见正卖力啃着甜瓜的凌越,不由哧了一声,“好吃懒做!”
凌越一噎,瞪了她一眼。
穆芳菲朝他咧嘴一笑,皮笑肉不笑,将手中的长盒递给云深道:“这是王员外送来的百年人参。”
“王员外?”
凌越横了穆芳菲一眼,抢先道:“就是上回那个倒霉子,被七步蛇咬到的那个。他老爹王员外是附近的土绅,最不缺的就是百年人参。”
云深略略一想,点了点头,随手把长盒扔给凌越。
匆忙接稳,凌越眨了眨眼有些惊喜,“怎么?给我?”
“给你的冰蚕,要想养出好东西就要对自己狠一点,这点血本还是要下的。”
凌越嘴角一抽,乖乖将长盒放到手边。必须承认,在楚云深姑娘眼里,那只胖乎乎的只知道吃喝拉撒的冰蚕绝对比他凌越本人的性命要宝贝许多。
穆芳菲捂着嘴在一旁偷笑,可刚笑到一半,分舵里一个不知道是洛水寒师姐还是师妹的青衣女子便提着剑冲了进来,神色凛然。
“外面有官兵。”
穆芳菲不笑了,凌越刷拉一声披上外袍,迅速系好了腰带。“谁带的头?”
青衣女子咬了咬嘴唇道:“当朝太子。”
凌越一顿,呆滞。“太子?”
洛水寒上前一步道:“先出去瞧瞧。”
青衣女子张了张嘴,耳边蓦然的就响起了一道悦耳的声音。“不必劳烦了。”
屋外阳光灿烂,夏日的蝉鸣依旧吵闹的没完没了。当朝太子萧衍,龙泉帝和赵皇后的嫡长子,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男子,此时正站在屋前的一片空地上,身后跟着一队羽林军。一身金白相间的长袍如是贴身,耀眼的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
“楚云深在何处?”
凌越愣了愣,洛水寒微微蹙眉,穆芳菲和那青衣女子松了一口气,原来不是来找茬的。
里屋的云深眨了眨眼,慢腾腾地下床,捂着胸前的伤口调整了一下呼吸。
洛水寒似有所觉,转头。站在他身后一步的穆芳菲下意识地往身后看去,楚云深姑娘正一步一步挪着过来,一手捧心,颇有些西施病子的风姿。穆芳菲轻咳了一声,忙的几步上前一手托住这几乎风一吹就要倒了的病美人。
“外面的是当朝太子?”云深凑近,小声问。
穆芳菲稍稍侧目,同样低语道:“一看就知道是个狠角色。”
云深想到夜宴上那位太子殿下寒风四起的脸色,赞同地点头,“上官飞城在不在?”
穆芳菲迟疑了一阵,有些为难道:“其实我不太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
云深默了默道:“那他身边有没有其他人了?”
“你是说那一队头发上插着孔雀翎的奇怪侍卫?”
“羽林军?嗯,那再没有其他落单的人了?”
穆芳菲想了想,摇头。
萧衍从未想过他也有如此冲动的一天,无论是派遣羽林军的精英四处寻访,还是像今日这般亲自带人出京,都仿佛不像是他萧衍会做的事。然而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萧衍却从来没有像如今这般这样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像现在,一身水蓝纱衣的女子被人搀扶着走了出来,面色还泛着不健康的白,连嘴唇都有些青紫。想要她!
“云深……”萧衍喃喃了一句。
凌越惊讶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直愣愣的说不出任何话来,只在心底不停的闪过一句诗词,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洛水寒看不过去,拿手肘毫不留情地捅了捅凌越,得到一记闷哼。
果然没有上官飞城。
云深四下瞅了瞅,不免的有些抽搐,是她对那位夫君大人的估量太过高杆了一些么?连毫不相干的太子殿下都能领着人亲自跑出京城来搜人了,结果她的风光出嫁的夫家却连一个人影都没见着。
楚云深见他时突然的一阵惊讶,随即猛的有些落寞,萧衍略一思忖便明白了过来。只是这般异样的心情却在某一个瞬间烟消云散,萧衍的面上起了一层漆黑的风暴,冷着脸道:“你受伤了?”
蓦然的打了一个哆嗦,云深觉得此言实在太过凶险,秉持着多说多错的至理名言,不开口,只淡淡点了点脑袋。
“谁伤的?”
被语气中的阴冷吓了一跳,穆芳菲几乎要倒退几步,勉强吞了一口口水。
洛水寒平淡无波地说:“是一群黑衣人。”
萧衍眯了眯眼,眼眸中寒光四射。
云深不禁开始怀疑这位太子殿下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这里究竟是为了把她带回京城还是纯粹来恐吓分舵里的姐姐妹妹。实在受不了这样诡异的气氛,云深试探地喊了一声:“太子殿下?”
萧衍转头看她,半晌后才开口道:“云深夫人可知那黑衣人究竟是何人?”
凌越挑眉,将洛水寒平日里的似笑非笑学了个八九成。
“不知道,我晕过去了。”
凌越一个趔趄,笑容猛的僵了一僵,喃喃着还真老实。
萧衍狠狠皱了皱眉,又看了看洛水寒等人,“清凉山分舵,江湖中人。”
“洛水寒是夫君替我安排的护卫,那夜正是他救了我。”云深自觉那眼光实在算不上友善,忙的出声。
萧衍沉吟了片刻,“请云深夫人随本宫回京。”
云深瞅了瞅萧衍和他身后的羽林军,嘴角一抽,颔首。她说不随,就能不随的么?
穆芳菲想了想,扯了扯她的袖子道:“楚姑娘,我和中林还是独自上路好了,京城再见。”
“你们也去京城?”
穆芳菲脸上猛的飞起一片红霞,“中林的爷爷安顿在京城,我们去那里,成亲。”
越说越小声,但云深还是听清了,毕竟成亲两个字她曾经听的耳朵生茧,再熟悉不过。“那可真是恭喜了!”
穆芳菲含蓄地笑了笑。
凌越在一旁扭曲了一番,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穆芳菲,仿佛要看出一个洞来。穆芳菲抬头瞟了一眼,不客气地甩了一对白眼。
清凉小筑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云深被洛水寒抱到前厅的时候被满满一屋子的男男女女给吓到了。一半是头插孔雀翎的羽林军,一半是横眉冷对面色不善的分舵姐妹兄弟,总之,火药味十分的浓郁。云深愣了一愣,抬头看洛水寒漂亮的下巴,“怎么回事?”
洛水寒低头笑了笑,“没事。”
骗鬼啊!
云深暗自翻了个白眼。
“楚大夫啊!”清凉小筑的舵主眼尖地瞧见了洛水寒怀里的女子,喊了一声。随即前厅里便接二连三地响起了楚大夫楚大夫楚大夫……
云深愕然,她怎么不晓得自己这么有人气了?
“大约……是你的蛇羹起了作用。”跟在身后的凌越古怪地看了看楚云深,慢悠悠地开口。
云深若有所思地点头,“原来如此。”
凌越抚额,无语望天。
剑拔弩张的气氛在萧衍出现的时候顿时消散,羽林军收势,恭敬地在他的一个挥手下站成一队,解除了对清凉小筑上下的威胁。“回京。”
“是!”
就像是被顺带捎上的物件。
云深被抱上马车,暗自腹诽。
洛水寒作为上官飞城特意安排下的侍卫跳上车辕,朝车下眼泪汪汪的凌越点头示意道:“公子请回吧。”
凌越抓着车辕不放,咬牙切齿道:“水寒,你真的要重色轻友么?”
洛水寒不理会他呼天抢地撒泼打赖的模样,将扒在车辕上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捏开,万分冷静地说:“公子请自重。”
凌越不甘心地盯了他半晌,“你可真是铁石心肠!”
“承蒙夸奖,不胜荣幸。”
磨牙,“算了,你去吧,记得看好我的名誉师傅,不要被狼叼了去,当然你也不能监守自盗。”
洛水寒面上的笑容顿了顿,随即抬手一扬马鞭,留下一地尘埃。
“洛水寒你太不够意思了!”凌越呛的狠狠咳嗽了几声,冲着飞驰而去的马车挥了挥拳头。
清凉小筑一下安静了下来,凌越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沉思了片刻,潇潇洒洒地甩了甩脑袋,哼了一声。
“公子,还要继续守着京城么?”那青衣女子蓦然出现,低声问。
凌越伸手倒了一杯茶,不急不缓地抿了一口道:“没想到他也有这种表情,真是人生一大奇迹。”
青衣女子顿了顿,继续道:“水寒就这么跟着走了,万一那个人是别有所图……”
凌越挥了挥手打断她的话语,“打草惊蛇不好。”
“那,让南歌跟着公子吧。”
凌越蹙眉,神色有些别扭,“难道我就这么不堪一击?”
青衣女子一愣,手托着下巴仔细思考了一番道:“除却毒术,青蕾的确找不出公子哪里强悍了。”
默然无语了一番,凌越道:“算了,青蕾你吩咐下去,按兵不动,暗部的人也不要派出去了。”
青蕾点头应允,见他起身拿了无数次逃家用的包裹布,忙问:“公子要出门?”
“去京城!我那名誉师傅可要比我想象中的有趣许多!”
云深身上有伤,并且伤的不轻,虽说将养了一些时日,无奈楚云深原本就底子薄身子差,经不起长途跋涉、车马劳顿。坐在太子殿下特地安排的马车里,云深作为上官飞城的妻子的念头猛的闪现了出来,连初莲公主都喊她一声上官少夫人,怎么太子殿下却喊她云深夫人?
拿帕子试了试手,云深撇撇嘴将想不明白的事抛之脑后,自若地往嘴里放了一粒浅褐色的回还丹。
幸好回还丹还有不少结余,足够她强身健体之用,要不然这一箭下来,不死也残了。摸了摸胸口的一道十字伤疤,云深依旧心有余悸,虽然她能像听评书一般听穆芳菲讲她昏迷时候的凶险,但伤在自身,她自己知道这一回的小命完全是捡回来的。
差一点就没命了呀,这代价实在大了一点。
清凉小筑离京城不远,马车晃晃悠悠了不过半日便已然能够瞧见京城的外城门了。云深躺在铺着厚厚软垫的马车里打盹,浑然不觉。
哗啦!
布帛被猛的拉开的摩擦声,迷迷瞪瞪的云深皱了皱眉。
“云深!”
这声音有些发颤,云深一时想不起在什么地方听过,眼皮子重的抬都抬不起来。
“快!去麟趾阁找大夫!”
原本微凉的手脚似乎灌进了一股暖气,循着经脉一点一点的挪动,云深想了想,认出这应当是洛水寒的内力。穆芳菲说那五日洛水寒一直用内力吊着她的命,看来她的身子已然熟悉了这一股力量,竟然完全不排斥。
云深悲催了一把,暗自长舒了一口气。
“云深,你可不能睡着啊!千万别睡着听到没有!”
“云深……云深!”
“少夫人原本体虚气乏,如今箭伤未愈又……老夫只能尽力而为……”
知了知了——
知了知了——
真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