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若有所觉地转过身子,看了看钱来也,又看了看挂着杜仲皮囊的苏环瑜,右手握拳敲到左手心里,恍若大悟般地说:“叔祖,原来你看上了杜仲呀。”
一句话,钱来也诧异了,苏环瑜抽搐了,正好走来找人的洛水寒脚下一顿,呆滞了一瞬。
深深叹了口气,洛水寒上前摸了摸云深的脑袋,安抚地轻拍了两下道:“乖,不要刺激老人家。”
这语气这动作……钱来也面部表情重新归于平静,默念了一句‘佛祖保佑,恶灵退散’。
苏环瑜收回了快要掉下来的下巴,摸了摸脸,眼角有一下没一下地打量着洛水寒和楚云深。以她和楚云深姑娘十几年的朝夕相处来说,眼前的场面着实可谓惊悚,当年在云谷山上的时候连柳宴枚要去摸她的脑袋都要深思熟虑一番,楚云深对有人压着她头的举动十分反感,到如今摸过她发顶的人绝对不超过五个!
云深默然了,逆来顺受不是个好词,但强权之下委曲求全也不失为一种好策略。
一手撩开还在发顶肆虐的大手,云深抬头瞪了他一眼,眯着眼道:“你是在羡慕人家么?难道你喜欢的不是凌越那样的小白脸,而是成熟的老男人?”
苏环瑜顿时在风中凌乱了,她那单纯却不善良,可爱却不可亲的外甥女究竟在她离开的这段日子里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脑袋被门板夹伤了,还是不小心被驴踢了?居然,居然会有如此匪夷所思又惊世骇俗的想法!
洛水寒又叹一口气道:“差不多该午饭时间了,你饿不饿?”
云深蹙了蹙眉,“你在岔开话题。”
然后,咕噜噜一声,云深不说话了,后知后觉地发现胃疼。
洛水寒笑了笑道:“去吃饭吧,你不饿,我都饿了。”
于是,楚云深的火山在没有爆发之前就被适时适量地泼了一盆沁凉四溢的凉水,掐断了最后一点火苗。
苏环瑜的下巴再一次的掉了下来,在重新装回去之前,耳边飘来洛水寒渐行渐远却分外清晰的话语。当年的洛神人之子,如今的清风公子洛水寒道:“两位也一起吧,毕竟都是云深的长辈。”
苏环瑜愣了一下,捅了捅身旁神游天际尚未归来的钱来也道:“他刚才说长辈,是指我、和你?”
钱来也猛的一个激灵,反应了片刻,点了点头。
苏环瑜脸一黑,皮笑肉不笑地说:“钱来也,你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钱来也顿时如丧考妣,汗如雨下,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绝对没有!苏姑娘啊,你说往东我不敢往西,你说前进我不会后退,天地良心哪!”
苏环瑜狐疑地将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看了个遍,眉眼一挑,脱着三个字道:“那就好。”
钱来也点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抬着袖子哆嗦地擦着额头上的冷汗。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话是哪个说的?他钱来也非拆了他,扒皮抽筋,碎尸万段不可!
“还傻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走!难不成还得姑奶奶来请你不成?”
钱来也腿一软,忙不迭地上前,领着曾经万分贴心,他说往东不敢往西,他说前进不会后退的小厮杜仲,悲催泣血地朝堂上走去。报应,活生生的报应!杜仲啊杜仲,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再这般下去,他都快顶不住了!
若是杜仲小子回来,钱来也发誓一定好好待他,只要工钱不涨,他要吃香的就吃香的,要喝辣的就喝辣的,一概二话不说!
饭桌上,钱来也、杜仲、洛水寒、凌越、楚云深五人团团围坐,外加被凌越勾出来放风的冰蚕一只。
钱来也一瞅着那扭曲扭曲的虫子脸都青了,嘴角一抽一抽的。无奈凌越拿冰蚕当宝,面目和善温柔慈祥地盯着白白胖胖的蚕儿,任由它欢天喜地地到处乱爬,小心看护着以防宝贝一个不慎掉下桌沿。
苏环瑜眼光扫过冰蚕,脸色不由的随着它的动作扭曲了一下,指尖一晃,一片柳叶刀闪过。
唰!
凌越有些呆愣地看着面前猛然多出来的一只手,以及这双手的两指中间稳稳夹着的刀片,吞了一口唾沫。低头,刀片下白嫩嫩的冰蚕浑身僵硬,扭曲到一半的身子生生停在了半空。
云深喝了一口梅子酒,夹了一颗小青菜入口,细嚼慢咽,下肚。
“杜仲你要死!要是我的宝贝伤了一根汗毛,看我不把你大卸八块丢去澜沧喂鱼!”凌越怒了,手脚麻利地将冰蚕收回,拍桌而起,神色狰狞。
云深淡淡接了一句道:“冰蚕是没有汗毛的。”
凌越嘴角一抽,不待说话便被身旁的洛水寒掐出了胳膊,重新拖回了座位坐下。
“你的冰蚕还好好的,那么大惊小怪的做什么?”
凌越怒了,扯着洛水寒的领子道:“什么叫大惊小怪?就差一点宝贝就没命了!你怎么这么没同情心!”
“抱歉,非我族类,实在提不起什么同情心。”洛水寒面无表情地开口,想了想又继续道,“还有,坐在你对面的不是杜仲,那是千面姬,云深的姑姑。”
凌越不断上涨的怒气咔的一下掐在了瓶颈,愕然地转头看一脸阴沉的杜仲。
云深又抿了一口梅子酒道:“姑姑最讨厌虫子,尤其是软趴趴的会扭曲的虫子,早年间死在她柳叶刀片下的虫魂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凌越瞬间就蔫了,缩了缩身子,双手死死护住胸前……的冰蚕,朝洛水寒身边挪了挪。
苏环瑜冷哼了一声,凌越仿佛瞧见她眼里亮闪闪的柳叶刀片在晃,不禁抖了抖。
“话说,洛小子你怎么认出来的?”
洛水寒道:“杜仲不会武,而前辈则是落地无声,江湖上能把一个人易容的如此出神入化的,只有千面姬一人而已。”
苏环瑜笑了两声,突然嘴角一沉道:“我会把这句话当做夸奖。”
洛水寒无所谓地笑了笑,过了一会儿又道:“前辈此次重出江湖,却身现京城,有没有什么晚辈能帮忙的地方?”
苏环瑜眼神一凛,转头看了看云深,见她依旧不动声色地喝着杯中的梅子酒,无奈地撇了撇嘴。“洛小子,你很会做人。”
“惭愧。”
“我不是在夸你。”
“晚辈明白。”
苏环瑜眯了眯眼,转头对云深道:“他这个人一向都是这样?”
云深看了看对面的洛水寒,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道:“现在好多了。”
苏环瑜不说话了,半晌后才道:“我不喜欢和聪明人兜圈子,说吧,你想要做什么?”
洛水寒的目光看向一旁做背景的钱来也,不语。
苏环瑜摆了摆手道:“钱来也是片浮云,关键时候谁都逮不住他,不用避讳。”
钱来也抽了抽,抿唇继续当背景。
洛水寒想了想道:“我要一个人的命。”
“谁?”
“皇后。”
当啷一声,不晓得是谁手上的酒杯摔下,碎了一地。
苏环瑜拿眼角瞄了一旁兀然呆愣的钱来也一眼,挑眉,淡定地摸了摸杯沿道:“我怎么不知道江湖中人连那个憋死人的金丝鸟笼都看得上了?以你的年纪来看,皇后她老人家似乎跟你沾不上一点边啊。”
皇后她老人家……凌越在一旁翻了个白眼,这个称呼很有新意,这一朝上敢这么说赵皇后的人怕也只有眼前这一位了。
洛水寒淡然一笑道:“那人钱财,与人消灾。”
苏环瑜眨眨眼,突然的眼前一亮道:“这么说来,莫非你还做过杀手之类的?”
洛水寒一愣,似乎有些为难,略一思忖后道:“人在江湖飘,手上没染过血的人实在不多,真要算起来的话也勉强算得吧。”
苏环瑜一腔热血付诸东流,败兴地点了点脑袋。
云深有些受不了了,眼见着这两人的话题越扯越远,忍不住轻咳一声,朝苏环瑜使了个眼色。无论在什么情况下,苏环瑜对杀手这一行当始终抱有强烈的好奇心,多年相处下来,苏环瑜一直为自己半在江湖却始终没有机会一睹杀手的芳容,咳咳,杀手的风采而惋惜不已。楚云深相信,若是苏环瑜一打开有关杀手的话匣子,绝对能说上三天三夜并且不带一句重复的话语。
“哦哦对了,你这么说出来难道不怕我们去告发你?”
洛水寒悠然自得地开口说:“不是障碍的障碍没有清除的必要,甚至在有些时候还能成为自己的助力,何乐而不为呢?”
苏环瑜的脸一下就阴云密布了,沉着声道:“洛小子,你的意思是我们在你眼里一文不值?”
“哪里的话,云深如今是我的雇主,身为护卫,自然视雇主为一切行动的准则。”
苏环瑜看了看楚云深,得到她肯定的答案以后深思难得的复杂了一回,慎重地问:“洛水寒,你跟我说老实话,你是不是看上我们家云深了?”
噗!
正喝着清酒的钱来也不客气地喷了,死命的咳嗽,直涨的老脸通红。一旁的凌越偷着举起筷子的手一顿,啪啦一声清脆的响动,两根木棍一点不客气地摔在了桌上,其中一根滚了两圈,又是一阵脆响,掉在了地上。
正主洛水寒挑了挑眉,抽空看了看同样有一瞬呆滞的楚云深,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苏环瑜瞪了瞪两个没出息的男人,喃喃了一句,转而道:“没关系没关系,漂亮的男人就算多一百个也不怕,何况云深和上官……”
“姑姑!”云深蹙眉打断她要说的话,顺手夹了一块糖醋排骨放到她碗里道,“吃菜吧,光喝酒容易让人产生幻觉。”
苏环瑜的额角突了一突。
钱来也拿袖子擦了擦嘴,重新又满上一杯酒,嘬了一口压惊。
“前辈,我们似乎不该讨论这些。”凌越小声说了一句,洛水寒难得地附和着点了点头。
苏环瑜掩了掩唇妖媚一笑,完全不理会凌越一本正经的模样,转头对楚云深道:“云深,你对洛水寒此人怎么看?”
云深默默叹了一口气,不免又仔细地考虑了一番,洛水寒此人……嘴巴毒,性格不好,看他出手的模样也是狠辣的很,不过心肠倒是不坏,至少他救了她一命,勉强算是个救命恩人吧。思定,云深道:“友达以上。”
苏环瑜一愣,看看她,又转头看看洛水寒,上下打量的模样就像……就像丈母娘在挑现成女婿?
洛水寒丝毫不在意那灼人的目光,接下去道:“恋人未满。”
云深颔首,一副‘就是如此’的肯定表情。
苏环瑜惋惜了一把道:“真是可惜了。不过不要紧,再努力努力就好了,上官飞城算那颗葱,休了他就好。”
噗噗!
十分不幸的钱来也第二次喷出了酒花,惹来苏环瑜的怒目而视,讪讪地缩了缩脖子,将酒杯老实地放回到桌上,杜绝了继续酒喷当场的可能性。
“那么,前辈为的是?”洛水寒直接忽略了那一句话,将先前对话的重点重新连上。
苏环瑜也懒得和他磨洋工了,阻止了一下语言道:“为了报仇。”
“报仇?”凌越愣了一下,以苏环瑜的强大,居然还有人能让她栽跟头并且叫她念念不忘的要报仇么?有这样的人么?
“简单来说,很多很多年前,在我还没有实力的时候,有一群人仗着人多势众,把我和我家师傅欺负的很悲惨。”苏环瑜简简单单地描述了一下,顿了顿,又道,“顺带也欺辱了一下我师娘,害得他背井离乡,还被逐出家门。”
洛水寒和凌越对望了一眼,心想着苏环瑜说她没有实力的时候,那该是多久以前?
“嗯哼,小女子报仇,一辈子都不晚!”苏环瑜眯着眼,笑的很是灿烂。
“若晚辈没有猜错,前辈报仇的对象,不巧也是皇宫里的人?”
苏环瑜摇了摇手指道:“错!不是皇宫里的人,而是皇宫里的猪。一群混吃等死肥头大耳,完全不懂得人性之道的贪婪的、恶毒的、不知悔改的死、猪!”
凌越的嘴角抽了一抽,看向苏环瑜的脸上充满了敬佩。
“既然有了共同的敌人,那么也就意味着,我们可以结盟?”用疑问的语气说这肯定的话语,洛水寒恢复了一张面瘫脸,对着苏环瑜道。
“奴家想要改朝换代。”苏环瑜一脸妖媚地开口,像极了狐媚妲己。
“在下想要皇后的命,当然,附带皇帝的也不错。”
苏环瑜撇了撇嘴道:“洛小子,胃口倒不小。”
“彼此彼此。”
两两相望,苏环瑜和洛水寒同时伸出手掌相合,一记脆响,异口同声地道:“成交!”
钱来也望了望天,顿时觉得他日后的生活将会无比悲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