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淮望着手下浮现红色印记，执起狼毫，在底下签上名字，龙飞凤舞的字体，一气呵成，一派大气。“我有种感觉，她还活着。”
管家依旧面无表情，淡淡追问了句。“少主，还要继续查下去吗？下个月就是金龙大会，作为东道主，要招待江湖正派的各位掌门和弟子，凤堡之内，抽不出太多人手。”
“算了。”搁下手中的毛笔，回答自然，他从老管家的手中接过来那一叠拜帖，一一仔细阅读。“这是我执掌凤堡之后的第一次金龙大会，绝对不能出现任何纰漏，让人小看了凤堡。”
“那件事，延后再说。”整个房内只剩下呼吸和翻动帖子的声响，沉默了半响，他才说出自己的决定。
“是，少主。”管家的眼底，浮现一抹欣赏，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虎父无犬子，知道什么是轻重缓急。
老管家正欲转身，猝然想起了什么，眼底闪烁一丝诡谲笑意。“少主一直在等待的那人，该不会就是卫姑娘吧。”
见男子依旧沉默不语，俊朗面目之上却多了几分幽暗，管家的笑意转瞬即逝，冷冷道。“少主，她是卫无邪，是卫无邪啊。”
“我都记得，没必要提醒我。”手中的动作没有停止过，凤淮的语气之中似乎也相当平静，一如既往，不带任何个人情绪。
“若是她知道——”管家欲言又止，看着凤淮终于抬起眼来，轻描淡写地丢下一句回应。
“当然不会有让她知道的那一天。”
从武林各处送来太多的拜帖，身为一堡之主，他事必躬亲，亲自回复各大掌门，这两日来，他都不曾离开过书房。
直到黄昏时分，结束了两日的忙碌之后，他才站起身来，望向那窗前的红霞满天，眉头紧锁，熠熠的目光，最终变得死气沉沉。
原本那个风趣随意的俊逸男子，如今却一身判若两人的冷静沉重。
……
五日之后。
身子还未彻底恢复，丫鬟离开不过一刻时间，无邪却是咬着牙硬撑着下了床，目光短暂停留在身上刚结痂的道道伤痕之上，下一瞬，默默收回，捉起一件常穿的绛紫色衣裳，套上自己的身子。
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这一日是司博七岁的生辰。
她出生一年之后，娘亲就过世了，而五年前更是失去所有亲人，孑然一身地活在这个世上。她想她会比任何人，都要能够感同身受所谓孤儿的冷暖自知。
扶着长廊的那一面墙壁，她望着眼前的风景，一步步移向前方。清风抚乱她的长发，微微的冷意窜进她单薄的衣袍之中，她苦笑自嘲，没想到在床上待了半月的时间，竟然愈发虚弱了。
经过湖畔的时候，她发现那小小的身影，伫立在眼前，依旧是一身干净的浅色衣袍，没有半分华丽，这个孩子的身上，却有一身明亮颜色。
“司博。”
“小姐姐！”圆圆清亮的眼瞳之中，尽是欢喜。“你全都好了？”
“嗯。”她浅浅一笑，稳住步伐走向前去，不让孩子窥见她的一分无力。
“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知道。”也唯有这样的日子，让她觉得他更需要有人陪。其他的时候，他应该学着坚强。
“这里，就只有小姐姐还记得我的生日了，就连奶娘都不记得……”
“它们还好吗？”
“小宝很懒，就知道躲在龟壳里睡觉，小贝很馋，只要闻到肉香，就肯定会探出头来看。”他说得开心极了，更或者，平日的这些情绪，根本就无人与之分享，此刻遇到她，他便是打开了话匣子，一发不可收拾。俊俏的孩子面容之上不再有往日的腼腆生涩，被此刻手舞足蹈的愉悦所取代。
“你看，它们就在那里晒太阳，散散步，多开心呀。”
这个不知身份的孩子，在这个阴暗的地方生活着，却是那么知足，只要给他半点恩惠，他就可以绽放笑颜。她陪着他坐在湖畔的青石之上，观赏着湖水之中的鱼儿身影，眉眼之上染上与孩童相似的单纯。
“小姐姐上次从山下带上来的汤包真好吃，就算冷了都香甜可口，下次下山还能帮我捎回来吗？”司博露出可爱笑脸，低低问道，却不知眼前的女子下山唯一要办的事，便是取人性命。他此刻想得，只是那些带有余温，白嫩嫩，甜滋滋的包子而已。
她的心情变得轻松，唯有跟孩子在一起，她才可以不带任何防备，笑意涌上眉梢，她问：“五颗够吗？”
“要十颗。”司博伸出两手，十根手指，在阳光下轻轻晃动。
她的眼波一转，轻笑出声：“小家伙，胃口倒是很大。”
“我想跟小姐姐一起吃，你五颗，我五颗。”司博扬起微笑的嘴角，点点头，逸出回答。
她微怔了怔，孩子脱口而出的这一句话，明明再简单不过，她却像是花了太长太长的时间才读懂它，心口弥漫着窝心的感受，那层层暖意将自己重重包围，温暖的就像是要忘了自我是谁。
“这是什么玩意儿？”身后传来一阵娇气的咒骂声，打破了无邪心中难得的温情瞬间。
无邪与司博齐齐回过头去，却看着那由丫鬟陪着，一身金红色丝袍的妩媚妖娆的女子，正是艳姬。她踢着细小的碎片，柳眉紧蹙，她因为脏了新买的粉色绣鞋而愤愤不平。“脏死了，哪来的臭东西！”
无邪的心猛地一沉，直直站起身来，望向艳姬的脚边右侧，有一只小龟在路边，安然无恙，但始终找寻不到另外一个。她的视线移向另一侧，那地面之上隐约有些淡红色痕迹，那淡绿色的几块碎片，狼狈地摊在不远处，她望向身边的司博，见他小小的脸霎那间白了白，低声喃喃自语。“小宝，小贝。”
“五姑娘，你也在啊，真巧。”艳姬这才看到在湖畔青石边的那一抹倩影，淡淡打量着面色苍白的无邪，扬起不冷不热的笑容，敷衍着问候。
“你踩死了他的乌龟。”无邪冷冷地望着艳姬的艳丽面容，声音之中毫无一分起伏。
“什么？乌龟？”艳姬的神色大变，眼神尽是鄙夷和厌恶，跺着脚，这可是她花了不少银子从京城最好的绣房买回来的绣鞋，居然第一回穿，就遇到这种倒霉事。“真是触霉头！”
司博急急跑到一旁，将剩下一只乌龟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满脸悲痛的模样，看的无邪心头一痛。
那或许就是他的世界，却被摧毁的悲伤，她能体会那种惶恐。
无邪越过青石，站在艳姬的面前，直直望入那一双凤眼之内，沉声道。“跟他道歉，虽然道歉也没用，但是，你还是要这么做。”
“枉我还以为你多了不得，其实是个蠢丫头。”艳姬对无邪连日来的不满终于无法掩饰干净，虽还是无法承受那女子身上的寒意，但她最终佯装无视，冷哼出声，不屑回应。叫她跟一个六七岁快要死的孩子道歉，开什么玩笑，她可是主上最宠爱的侍妾！
语气加重一分，她的视线掠过司博的脸，猝然伸手拦住欲走的艳姬，面目生冷。“我说过了，跟他道歉。”
“跟这个孩子？来路不明的野种？他配吗？”艳姬用力甩开无邪的手，若司博是主上的骨肉，说不定她会陪着笑脸，但可惜不是。
司博不懂“野种”的涵义，依旧低低埋着头，找到那残余的碎片，不死心地拼补着，却补不成一个完整。见到那一幕，无邪蹙起眉头，心被猛烈拉扯着。